替嫁之将(430)
“禀将军!”斥候飞马而来,四蹄溅起泥浆,“宁王爷率领的西北边军前军,已突至西郊,欲与二位将军合歼兆安守军。”
叶星辞胸口一热。昨天还有一百多里,今天就到了。
他沉声对斥候道:“你持节去齐军阵前,将我军即将会师一事告知陈将军。最后问他一次,是否归降。”
“遵命!”斥候手持长三尺、缀以三重旄牛尾的旌节,朝齐军驰去。片刻归来,嘴里喷着雨水,高声道:“他说,还是那句话,死战不降!”
叶星辞微微提了一口气,点点头。
“叶将军,你来指挥。”吴霜肃然道。
令旗挥动,两军战阵渐近,飞蝗般的利箭穿透雨幕。弓弦绷紧的嗡鸣,令雨滴在空中震颤。叶星辞抹了把脸上的水,手中长枪划出青芒:“楔形阵!”
令出旗动,重骑突阵,轻骑穿插。铁蹄砸地的闷响,甚至盖过了雷声。
战场之上,人如纸片般被撕碎,战马拖着濒死的骑兵狂奔,血浆混着雨水,汇成溪流。
高举的令旗在雨中划出血色弧线,示意变阵。原本规整的昌军步兵战阵,陡然化作一个个百人小阵,黑潮般从四面八方渗进敌阵。
“跟我冲!”叶星辞亲率轻骑透阵而出,挥枪斩断射向面门的羽箭,震动令他的虎口微微发麻。雨水顺着甲胄缝隙灌进来,又被一腔热血的胸膛捂热。
忽然,泥泞的地面一阵翻涌,什么东西破土而出!齐军竟在战场埋了铁蒺藜网!
“陷阱,闪避!”
铁网拖动,战马哀鸣跪倒,两军骑兵滚入泥泞,一损俱损,地面绽开团团血雾。叶星辞死勒缰绳,堪堪避开陷阱。雪球儿一声长嘶,前蹄高扬,将他甩下马!
“当心!”于章远纵马驰来,俯身拽了一把。叶星辞借力再次翻上马背,雨水和冷汗混在一起,好险!
“擒住敌将!”叶星辞绕过铁蒺藜网,直奔中军,撕破敌阵,突在陈将军眼前。他长枪横扫,对方以马刀格挡,力大无比,震得他能听见自己心脏撞击肋骨的声音。
一击之后,二马错开。
再次错马的瞬间,陈将军的马刀斩向叶星辞的左腿,被灵活的枪尾弹开。枪杆如长蛇昂首,枪尖穿透雨幕,直刺对手咽喉。
“看枪!”
陈将军仰头闪避,叶星辞要的就是这个!他一拧腰,紧接一计回马枪,在对手颈后挑开血花。
对手砰然坠马。
叶星辞抖腕甩落枪上的血珠,瞥着血泊里那柄仍在震颤的马刀。而自己的枪杆上,多了道新月状的斩痕。
他默哀一瞬,随即高喊:“主将已死!投降不杀,伏低不杀!”
昌军随之应和,将消息传遍战场。早已显出败势的齐军渐渐溃散,又被另一路大军堵了回来!
西边传来号角声。
地面震颤,那是上万铁骑奔腾才会有的动静。叶星辞举目,望见漫山遍野的“昌”字旗和“叶”字旗,心头热血激涌。
他的逸之哥哥,如约而至。
“会师了!是宁王爷!”昌军爆发出热烈的呼喊,其中有不少整编而来的齐军。他们热泪盈眶,跟着欢呼,倒不是对摄政王有多深的感情,而是喊着:“仗打完了!我活下来了,要回家了!”
兆安守军溃败如潮,纷纷放下兵器,伏低在地。齐国最后的精锐不在了,烂漫原野成为尸山,青油油的稻田化作血海。
“逸之哥哥!”叶星辞策马相迎,挥动着马鞭,唇边绽开灿烂的笑。霎时云销雨霁,天地间倏然一亮。
楚翊一身轻甲,停在浴血的美人面前,仔细打量。确定他没受伤,才松了口气,发出一声朗笑:“小五,你又打胜仗了!”
“逸之哥哥,你可真快!”
“哎,说快不好听。”
雪球儿也很兴奋,围着楚翊的黑马兜圈,用大脑袋顶蹭,跟老朋友打招呼。
“九爷啊,可是牵肠挂肚。”随后而来的四哥大笑着驱马靠近,脸上的刀疤染着风尘,却也意气风发,“江上一开战,我们这边也省力了,原本试图抵抗的州府望风而降。九爷可急了,饭都在马上吃,做梦都是和你会师。”
楚翊看看四周攒动的将士,双耳泛红,似乎在幻想另一种“会师”。
第409章 最后的疯狂
叶星辞问,二哥呢?四哥遥指北边:“还有五十里,他单率一路大军从北包围。”
叶星辞点点头,越过四哥肩膀,看见了父亲的身影。
父亲犹豫一下,主动靠近,和蔼地问渡江后是否顺利。还扬起从前吝于展露的笑容,露着很多牙。叶星辞说起各地叶氏宗族都很配合,自己还多了几个大孙子。
父亲神情复杂,叹了口气。
他问方才一役由谁指挥,听见名字后,目光一黯,喃喃道:“陈将军是我的老部下了,他这是何苦呢。我想,亲手为他收殓浇奠,办个简单的丧礼。”
“我懂白喜事。”楚翊对老丈人谦和一笑,“我来帮忙料理。”
叶霖愣了一下,不禁敬畏交加,称赞王爷兴趣广泛。
“成为摄政王之前,他专干这个的。”叶星辞差点对父亲说,将来你走了,大概也是九爷送你。他望向远处巍峨的城池,一勒缰绳,“走吧!”
小两口并马而行,叶星辞问这一路收编了多少人马,得知足有二十万。加上从前的兵力,和渡江而来的,约五十万大军正朝兆安合围。
南行小半时辰,兵临城下。
八丈高的城墙,在雨后泛着铁铸般的冷光。宽阔的护城河环绕如巨蟒,堞垛和箭楼犬牙交错。所有城门早已关闭,如一位缄默的故人。
叶星辞勒马,凝望高耸的城楼。
恍惚之间,他看见无数的手在挥动,是为公主送亲的人群。四年了,那个护送公主出嫁的少年,终于回来了。
“雪球儿,我们回到故乡了。”他俯身拍了拍白马的脖颈。
他听说,送他这匹白马的人,并未逃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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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殿很静,连漏刻发出的轻响也清晰可闻。
夏小满数着御阶下跪着的朝臣,少了四成,户部尚书和左右侍郎也跑了。
城里不少大户在昌军渡江之后就逃出城了,普通百姓,倒是都留下了。因为,在郊外的战事开始前,十二道城门便全部封死。
晨风扑进殿门,卷着血腥气。丹墀一片粘稠的血迹,刚才有个老臣劝降,被尹北望砍了。
此刻,昌军已水陆会师,完成合围。终于到了这一天,夏小满分外平静。甚至在琢磨,该让御膳房备什么午膳。
既然吃一顿少一顿,那就该吃得精致点。
“陛下。”钦天监监正伏在地上,官帽有点歪,“昨夜荧惑守心……”
“荧惑守心,主天子蒙尘。”年轻的帝王声音喑哑,“北边的小皇帝,也活在同一片星空下,怎知蒙尘的不是他?”
他从蟠龙金椅缓缓起身,步下御阶,踱到群臣之间。他闲庭信步,点了点兵部侍郎:“算一算,城中还有多少兵力?衙门的公差也算上。”
对方脸色苍白,但还算镇定:“留守的城防有五千,五城兵马司有三千。宫城的五千禁卫军,两千侍卫,五百御前侍卫,还有承天府个各衙门的差役……林林总总,两万多人。”
“守城够用了。”尹北望语气轻快,甚至透着一丝癫狂,“把城中的军户也组织起来。另外,每户抽一男丁,到募兵处登记受训。”
“陛下,臣请战,死守太庙。”一个年逾六旬的老翰林颤声开口。其他人也视死如归:“臣请战,带一百家丁,出城守卫皇陵!”
“准奏。不过,再等等。”
夏小满立在御座旁,深深地呼吸着。他看见他的心上人愈发亢奋,不太像临危不惧,更像偏执带来的疯狂。
“朕誓与社稷共存亡!”尹北望像在阵前动员,步子越走越快,仿佛地面在发烫,“兆安的城墙固若金汤,外城失守,还有宫城。将士全军覆没,还有上千的太监宫女。朕这双手,也拿得起刀剑!朕躬殉国,则请太上皇执政。总之,朕绝不做亡国之君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