替嫁之将(287)
叶星辞攥紧拳头,骂了一句。
“圣上必然不会追究,太子又敢怒不敢言。令妹嫁给皓王之后,太子的处境更难了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叶星辞不为所动,“太子只要勤政务实,百官爱戴他,他的地位就没他想象得那么脆弱。像现在这样,南北都安安稳稳的多好。”
除了“一成人不定时拉屎”,夏小满没得到任何有价值的情报。
他明白,叶小将军的心彻底脱离了东宫,永居宁王府。这条眼线算是瞎了,除非太子亲临,否则他再也问不出什么。
也许以后不用来了。
唯一值得欣慰的是,漫漫归途中,天气晴好。
兆安的太阳难得露面,半遮在云层中,吝啬地施舍光芒。家家户户都在窗口挑起竹竿,晒发霉的衣物被褥,满街怪味。
夏小满去郑家送骨灰,从东宫的公账拨了一笔银子作为抚恤。郑家殷实,不差这点银子,但他不知还能怎么安慰郑家人。
只好反复说:“他为公主和驸马而死,英勇无畏且毫无痛苦。”
路过自家家门,他想了想,没进。
进了也没话,还得听爹絮叨,好像说得多了他就能重新长出个传宗接代的家伙来。
反正,家里缺钱时,继母会找他要。
夏小满没寻见太子,听琳儿说,在陪皇后。刚想奔后宫去,干儿子夏辉一路小跑而来:“干爹,你交代我的事有结果了。”
这半年,夏辉结交了不少在各宫殿当差的小太监,只为委婉探听一类事:常伴圣驾的道士们的私事。夏小满认为,只要勤于打探,就能从细枝末节有所收获。
“崔道长在兆安有一处宅院,在他侄子名下。”夏辉低声道,“我算了算,置办的时间,跟风和园翻修道观的时间差不多,八成是黑了银子。”
“干得漂亮。”夏小满喜上眉梢。
他在皇后宫中寻到太子,将这一消息相告。太子颇为惊喜,说稍候就派人去工部和户部查账。这把柄攥在手里,早晚有用。
“他怎么样?”提到那遥远的牵绊,太子嗓音顿柔。
“挺好。”夏小满抬眼打量身材修长的太子,“现在,他好像比你还高一点了。脸还和从前一样,带着孩子气,不过更英俊了,也更能吃了。”
太子讶然挑眉,将手覆在头顶,又稍稍抬起,“有这么高?”
“差不多。”
太子怅然一叹,缄默片刻,问起叶小将军都说了什么。既然步入行伍,一定知道更多机密。
“他说,麾下有一成人不定时出恭。”夏小满惭愧垂眸,“是我无能,没问出别的来。
尹北望拧起眉,像是嗅到了什么难闻气息。他低声说句“这不怪你”,接着又唠叨起来,仍在懊恼那错失的良机:
“你说,那个楚献忠是吃自己脑子长大的吗?越老,脑袋越空。我提醒他,务必骚扰、拖延,他却跟人家决战,不自量力。假如他耗过冬天,我就还有机会夺回流岩。”
“都过去那么久了,别气了。”夏小满宽慰。
“还有,你手下那些人,全都狗熊似的笨手笨脚,连洗澡水都兑不好。”
原来,太子因自己不在而心烦,还故意找茬。夏小满抿嘴窃笑,斗胆调侃:“你找几个英俊的侍卫陪你聊天,不就舒心了?”
“你……这你不用管。”尹北望骄矜地哼了一声,眉宇舒展,自袖中掏出一个拇指大的羊脂玉雕。小松鼠的模样,惟妙惟肖,“生辰吉乐。”
第276章 朕要废太子!
夏小满开心极了,眼圈发红,有些手舞足蹈。看他的样子,尹北望不禁也笑了。从前都是随手赏赐,还是头一次送亲手做的玩意儿。
“看你喜欢松鼠,闲暇时雕了一个。”
“我本不喜欢松鼠,因为它是你送的才喜欢。”夏小满手足无措,放哪都怕丢了,便牢牢攥着。
“过生日那天,你在哪?”太子笑道。
“在船上晃着呢!”
“大胆,谁的床?!”太子恶意反问。
“是船啦!”
太子哑然失笑,夏小满也笑个不停。有一刹那,他们几乎忘了身处深宫,忘了尊卑有别,忘了无尽的烦恼。
那个刹那过后,太子的笑意淡了,似乎有些懊悔。他不再搭理夏小满,径自去陪伴母亲,为她抚琴。
那琴音总是乱。
今夏多雨,似乎预兆多泪。
新生和死亡接踵而至。
叶小妹拼了命,诞下一个女婴,每个人都惊恐地抽气。她撑起虚脱的身体,只看孩子一眼,便昏死过去。
消息捂了两天,还是不胫而走,女婴是三瓣嘴——兔唇。
俞妃让皓王把这怪胎溺死,别让皇上看见,一向唯母是从的皓王坚决反对。孩子没法正常吃奶,他就让奶娘把奶挤碗里,用热水温着,亲自用最小的银羹匙一点点喂。
听说这些,夏小满才意识到,皓王是真心喜欢叶小妹。而且,刚娶进门,就把她那些被赶走的婢女全买了回来,继续服侍她。
小两口日夜守着女儿,怕被人偷走害死。
齐帝去看孙女,铁青着脸回宫,喃喃重复:“怎会如此,怎会如此……”在民间,生孩子没谷道、三瓣嘴,都是罪大恶极的报应。
太子冷眼旁观,不予置评。
夏小满却觉得,这非报应,而关乎血脉。皇上的弟弟天生斜视,这孩子又豁嘴……
深夜,他与太子卧榻私议,问:若你是孩子爹,会不会顾全体面,把她溺死、饿死或捂死?
太子犹豫一下,说不会。
“怪婴”降世十多天,皇后大渐弥留。
数年病骨支离,都为这一日做漫长的预告。她正躺着聊天,忽而双眼失神。她平静地告诉太子和叶贵妃,她看不见东西了,然后迅速虚弱。
太医施针急救,端来常备的参汤,为她吊着气,等皇帝来。
叶贵妃握着皇后的手,抿嘴流泪,一句话也说不出。一张嘴,那哭声就泄出来。她失态地咆哮,皇上怎么还不来?
“回娘娘,万岁去了风和园,陪俞贵妃放风筝散心,这会儿正往回赶。”她的贴身太监回道。
叶贵妃眼中闪过冷冽的恨意,死死咬住下唇。
夏小满跪在一旁,也恨死了那女人。明知皇后这两日便是大限,还把皇上往外带。
她就是不想他见发妻最后一面,不想他在病榻前许任何诺言。
尹北望握着娘的手,说皇上就要到了。
皇后示意他凑近。
他流着泪,将耳朵附在她枯萎的唇边,那虚弱的声音细丝般飘着:“我知道,你妹妹逃走了……她不对,你别怪她……”
尹北望微微瞪大双眼。
“你给我看的信,都是你模仿她的笔迹,我觉得出……”皇后缓了口气,“谁,谁替了她?”
“叶小五。”尹北望轻声道。
“苦了那孩子,误了一生……”皇后合眼,两行清泪滑落。
她含着最后一口气,不肯吐出,等着她的挚爱。叶贵妃在她耳边细语,会全力襄助太子。只要自己有一口气,太子就能坐稳东宫。
“再去看看,皇上还有多远!”叶贵妃朝下人们嘶吼。
夏小满率先跑出宫门,翘首朝东西的宫道张望。
只有猫在闲逛。
他又跑回去,垂头跪着,什么也没说。
皇后不肯离去,依然在等。
忽然,她空洞的双眼焕出温柔的神采,盯着半空,少女般娇俏一笑:“殿下,东宫的杏花开了,我们去看看吧。”
她又回到了做太子妃的时光。流连在青葱岁月里,她的笑意静止了。
“娘——”太子俯首恸哭。
夏小满也跟着宫人哀泣。皇后对他很好,自从知道他气血亏虚,就一直记着,常送他丸药。紧接着,他被一阵哀嚎吓到了。
叶贵妃的哀恸令人心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