替嫁之将(79)
母女俩在客房内洗净身体,梳好发髻,换上洁净的布衣,坐在桌旁用餐。起初还拘谨,很快便狼吞虎咽,边吃边哭。由于极度消瘦,牙龈都萎缩了,牙齿松动,嚼东西很费劲。
饭后,他们在房中密谈。
真相和李青禾所说相差无几,是杨氏宗亲霸占田产,又反咬诬告。不过李青禾所不知的是,孙家父子下狱后并非病死,而是受刑后不治身亡,孙小姐也被狱卒玷污。
“快三年了,终于重见天日,我都不知道父亲和哥哥埋在哪。”孙小姐吃饱了饭,终于有力气哭出眼泪,跪在楚翊面前哀哀抽噎,“狱卒允诺,可以让我与父兄相见,屡次强占我的身子。可直到父兄临死前,我们也没能见上一面。我只听见,他们在牢房里哀叫了整夜。后来,声音越来越弱……”
“太卑鄙了!败类!”叶星辞怒不可遏,心里像堵了块石头。他暗暗打定主意,要让孙家沉冤昭雪。他可是“公主”,一定能做到。
“对了,还有李知县!王爷,那是个好官啊!”孙小姐又哭诉道,“入狱后我们听说,他被革职了。他两袖清风,还把本就不多的俸禄拿出来接济孤儿寡母,不可能贪墨的!一定是为了我家的案子奔走,遭奸人忌恨。”
孙夫人也跟着哭:“是啊,不知李知县现在如何……”
“我见过他,他没事。现在顺都,给老婆治病,我负责开销。”楚翊放低声音,眸光凛然,“你们安心在这住下,养养身体,别抛头露面。等我忙完这几天,带你们去顺都。”
“做什么?”
他轻松地扬起嘴角,一字一顿:“告御状。”
叶星辞定定地凝视楚翊,感觉他在发光,犹如温暖却不刺目的太阳。天下间还有净土,就在这个男人心里。坚定的善念,随着铿锵的话语,一下下叩击在叶星辞的心扉。不,像暴徒在踹门,眼看就要破门而入了。
不,已经闯进来了。
我是喜欢他的。
也许,从那句“剑影照水惊碧漪,花飞寒枪映千里”开始。也许,从觉得和他在一起很有趣开始。也许,从看清他是个难得的仁厚之人开始。也许,从他送自己白马开始。也许,从他尊重并在意自己的每一句话,每一个想法开始。
我是喜欢他的。
意识到这一点,叶星辞捂住砰砰直跳的心口,竟然感到痛苦。没结果的,最多当哥们儿,没结果的。他以男人的心态和身份,对男人心动,而对方却始终将他当女人。还是算了。他的人生前途未卜,身负与瑞王的婚约,遑论太子殿下还有“计划”。
“都说,告御状要先滚钉板。”孙夫人慈爱而无畏地看向女儿,“到时候,娘去滚。”
“娘……”
“娘不怕。只要能出这口气,下油锅都不怕。”
这个中年女人瞬间涌现的刚强和勇敢,令叶星辞心口一颤。像一束光,刺破眼前的浓雾。爱情,不也和申冤一样吗?只求心里畅快,不惧一死。滚钉板也要喜欢,赴汤蹈火也要喜欢,粉身碎骨也要喜欢。
叶星辞斜睨着楚翊,目光锐利如觅食的鹰隼。你把我当女人又如何,我还是那个我。哪怕不能“嫁”你又如何,开心一天是一天。臭小子,等你再亲过来的时候,老子可要还嘴了。
想到这里,他在对方肩头狠怼一拳,凶狠地皱了皱鼻子,发出挑衅。迎上楚翊疑惑的目光,他讪讪道:“没事,就是突然想打你一下。”
“人少时再打,我是皇叔,也要面子的。”楚翊敛起眼中的锋芒,眯起眼笑笑,又看向孙家母女,“滚钉板那些,都是朝廷故意散播吓唬人的。我是王爷,我还不清楚吗?设一道门槛,劝退那些无事生非的人。而真正有冤的,刀山火海也不怕。放心,不滚钉板,但要打三十板子。只要听我的,就能免了这顿打。”
“王爷大恩大德,如同再造!”孙家母女叩谢,头磕得咚咚响,说着“来世当牛做马”的话。孙小姐哭道:“申冤后,我就不活了!我被狱卒玷污,没脸活在世上了。”
叶星辞一听,立即冲上去,握住她枯瘦的肩头,用亮若星辰的双目照亮她黯淡的眸子:“这有什么,就当踩到狗屎了!脚脏了,洗洗就好,还能把脚剁了?现在和你入狱前不一样了,南北经历了一场大战,死了好多人,好好活着就是最可贵的事!朝廷都鼓励寡妇再嫁,齐国的公主都要改嫁了,贞洁那些东西,就是狗屁!”
他做了很久的女人,有资格说一句感同身受。女人真的不易,身如浮萍,命不由己,哪怕贵为公主。
他情绪激动,红了眼眶,坐回楚翊身边悄悄抹泪。楚翊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,似乎在说:别难过了,我理解你们女人的不易。
第81章 至关紧要的疑点
退出客栈,一行人漫步于熙攘的街道。本地小吃的香气随风飘散,叫卖声不绝于耳。叶星辞胃里空空,却难过得什么也不想吃,把楚翊买给他的炸鱼糕送给了属下。
而且,看着孙家母女相依为命,他也开始想娘了。
“接下来要做什么?”许久,他才开口。
楚翊抽出折扇,神情闲适地用扇柄搔了搔后颈,条理清晰道:“去一趟丹宇县,办两件事。一是想办法,看到县里的鱼鳞册,也就是土地登记簿册,我要看看杨家兼并了多少田地,用的什么手段。看到一个县的,就能推断出其他县的情况。二是,争取找到当年李青禾初审此案时,公堂上双方供词的记录。我在案卷里没有看到,也许被销毁了,也许还留在丹宇县。”
“找笔供干嘛?”叶星辞问。
“你忘了,”楚翊眼中闪过狡黠的光彩,“李青禾说,对簿公堂时,有个莽撞人公然提到了瑞王。‘这些田其实都是给瑞王爷买的’,这句话,当时肯定记录在案了。”
叶星辞左右看看,凑近了些,小声嘀咕:“孙家父子的认罪口供有问题,你发现端倪了吗?”
楚翊眉峰一挑,微微摇头。
叶星辞环顾四周,见街边有卖胭脂膏的。他跑过去以试用为名,抠了一点,匀涂在右手食指,惹得摊主不悦地嘀咕:“真是的,一个大男人试用什么,看你长得好看,不跟你计较了。”
叶星辞用左手牵住楚翊的手,又觉得不好意思,改为捉住一根手指,十分羞怯可爱。楚翊笑了笑,任由他把自己拉到角落墙根。
叶星辞将猩红的食指按在墙上,留了指印,扬起下巴:“看出什么了吗?”
楚翊盯了半晌,谦逊一笑:“请赐教。”
“你看!”叶星辞指着指印,神色冷峻,一改平常的孩子气,“正常人的手,是软的。沾了印泥按下时,由于挤压,印迹会摊开,纹路会粗细不均,个别地方会模糊。那些口供上的所有指印,全都纹路清晰,像盖章似的。说明画押时,人都硬}了。”
“是死后才画押!”楚翊用手轻抚墙上的指印,又拧眉回想口供上的,豁然开朗:“人死之后,半个时辰内就会出现尸僵,皮肉变硬,所以纹路的边缘清晰。”
他侧目打量叶星辞,眼中溢满赞许和喜爱:“真聪明,你怎么想到的?”
“我说实话,你可别生气。世宗皇帝晏驾后,太监挪动他的遗体,我注意到他的胳膊变得很僵硬,手指都没法打弯。”
楚翊不以为意,道:“你发现的这些,告御状申冤时很重要。刑部也有口供的存档,一查便知。”
叶星辞推测:“我猜,是当时负责办案的人,对先前的口供内容不满意,改为更完善没有漏洞的。可那时候,人已经没了。或者,是孙家父子宁死不屈,没拿到合适的口供,只好胡编。等编好了,才发现人已经重伤不治。”
他想象着那个场景,不禁毛骨悚然。狼心狗肺的官吏,心比狱里的石头更冷,抓着被重刑折磨死的孙家父子的手指,在一张张口供上画押,间或发出不耐烦的咋舌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