替嫁之将(239)
昌齐两国,大战如吃饭,小战如喝水,打打杀杀近百年。每番大战,都在伤筋动骨前议和,以保彼此皇权安稳,防止后院起火,形成一种微妙的默契。就像,某人输了一场赌局,可家底还在,家里就不会乱。
无人敢设想,一战定乾坤。而今,那人出现了,就坐在众人眼前,年轻俊逸的脸庞锐气逼人。
楚翊威严端坐,目光掠过群臣,忽而一笑:“官吏的罚俸,我看就免了吧。”
永历道:“九叔可自行决断。”
在百官谢恩声中,权力的共享达成了。
“你也是个骗子!”
夜里,叶星辞愤然瞪视男人,竖起手掌,在褥单上压出一道沟,“这是国界。今晚,你不许越过这道山谷,也不许碰我的山谷。”
“论骗人,还是你在行。”楚翊忍俊不禁,“那还能睡一个被窝吗?”
“不行,你自己搭个窝。”叶星辞收衣服似的,双手快速动作,将被子全拢在自己这一半地盘。
“好好好,睡觉吧。”楚翊笑着另取一条薄被。躺好之后,他用两根手指模仿小人走路,悄悄跨越国界,攀登可爱的山丘,被叶星辞一巴掌拍飞。
一战止戈,一统山河。
叶星辞终于明白了,老太后出殡前那次御花园夜谈,吴正英眼中的未尽之言。楚翊所求,不是眼下的太平,而是那之后的彻底胜利。
太子低估他了。他绝不软弱绥靖,而是有着四海归一的野心。他不会为维持安稳的现状而隐忍妥协,不会按甲休兵、马放南山,而是枕戈待旦。
这小子太会藏了。自己只是藏起了半斤重的牛牛,而楚翊藏起了浩大的野心。
“你和恒辰太子,根本就不是和平的维护者,而是两个战争狂人!”叶星辞越想越气,背朝男人,恶狠狠地下了论断,一时口不择言。
“叶小五!”楚翊脸色一沉,声音骤冷,猛然支起身子,凶狠地扳住少年的肩膀,像要去咬人家的耳朵,“我不准任何人诋毁他,哪怕是你!你再乱讲,我就——就——”
他“就”了半天,也没定下什么严厉的惩罚,只在人家屁股拍了一下。
叶星辞扭过脸,淡淡剜了他一眼,嘴角一挑:“你舅怎样?你舅他可是很怕我呢。”
楚翊怏怏地躺回去,许久无言。
叶星辞心里发酸,纠结了一会儿,嘟囔道:“抱歉,我一时失言,不是成心的。”
“小五,我没骗过你。”楚翊重新开口讲话,这代表他已不介意方才的口角,“你忘了吗,我们要一起成就宏图伟业,将志向当作一个不老不死不灭的孩子。”
“可是,这孩子将会姓‘昌’,不姓‘齐’。我原以为,它有两个姓。”叶星辞语气苦涩,“我要的是和平,你却注目于未来的战事。”
“他不姓昌,或齐,而是百姓。”楚翊语重心长,“两国同根同源,百年前本就是一家。国界两侧,往前数几代,都是血亲。我和恒辰太子,把江南的百姓,也视为自己的子民。只有天下归一,减轻赋税,不再将人丁和巨额军费消磨在一次次无意义的战争上,人们才能真正过上好日子。我曾说,恒辰太子的死是天下人的损失,就是因为他有能力做到。”
叶星辞深受触动,肺腑都在颤抖,却冷然反问:“那为什么,不能是大齐让天下重归一统?”
“你觉得,齐帝行吗?”
“我……我怎敢妄议圣上。”叶星辞心口一震,却忍着不适感,第一次用狂悖的眼光去审视大齐天子。
皇上真的不行。论锐意进取,甚至比不过十岁的永历帝。
皇上一生顺遂,能力凡庸,没有经天纬地之才。偏又正值壮年,身强体健,一根白发都没有。
太子倒是才能出众。北望,他的毕生之志,已清晰地刻在名讳中了。但他受到压制,不得施展。叶星辞甚至忧心,他性情愈发沉郁,过些年会走在皇上前头。
没有子嗣,那就视天下人为血脉——叶星辞的确这样想。
他立志维系和平,用自己的一生替公主担起“和亲”重任,可是……他蜷在被子里,喃喃道:“逸之哥哥,我懂你,也没忘记我们的志向。只是,突然知道枕边人的野心,我一时不知如何自处。从前,你怎么不告诉我你真正的信念?”
“抱歉,江南在顺都有很多细作。”楚翊坦言,“我怕走漏了这个信念,还没成为摄政王,就引来祸端。”
叶星辞无言。
“小五,我没变。”楚翊温柔地抚摸他的肩膀,“不过,我的善良,有着更宏大的格局。”
叶星辞笑了:“呦,你可真会夸自己。”
“我越强硬,天下反倒越太平。威慑带来安稳,忍让导致纷争。你这么聪明,该懂的。”
叶星辞默然。
“我承诺,会和你一起守护当下的和平,绝不挑起争端。我也由衷希望,直到我们老死,这份和平也不会打破。”楚翊的话如利剑出鞘,铮铮有声。他顿了顿,语气温和却霸道,“若齐国挑起战事,出师无名,你的心,要贴在我这边。”
“一言为定!”
叶星辞在最后一个字加重语气,这似乎引发了男人的某种联想,再度不安分地越界。他毫不客气,打飞乱动的手。
楚翊没再动作。
叶星辞回头,见他孩子似的蜷着,脸也藏在被里。
不久前,他失去了至亲啊!叶星辞的心倏然化成一泓温泉,主动越过国界,柔柔地拥住男人,想着:终究,还是我骗他更多。若这算同床异梦,只愿梦不会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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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小满蓦然惊醒,险从马背跌落,吓出一身汗。他大概没睡多久,日头依然朦胧地悬在头顶,天气也蒙着一层纱似的闷热。
马儿无人驱策,偏离了官道,正在野地里怡然吃草。松鼠小满用爪子攀着马鬃,定定地瞧着他。
“小满,再有十里就进城了。很快,就能回宫见到太子殿下了。”夏小满勒住缰绳,将马带回主路,“也不知,叶小将军有没有对庆王动手。我总觉得,他会手软,你觉得呢?”
松鼠爬回他怀里,翻出藏在腮帮的花生吃。
回到兆安,望见巍然耸立的宫城,他感觉胸口压了一块石头。在外奔波虽苦,倒也自在。
刚回东宫,干儿子夏辉立即来关心,问他路上累不累。还把自己练的字、读的书拿给他看:“干爹,我听你的话,每天都学习。东宫的几个小太监还笑话我,说这些没用。”
“别理他们。他们目不识丁,就想让你也蒙昧。”
夏小满洗去尘色,立即去见太子,在内率府的院子里找到了男人。像一盆冷水兜头淋下,满心欢喜荡然无存。
太子一袭白衣,正在厢房前的回廊,一溜鸟笼下,跟一个英俊挺拔的侍卫说话。他没谈正事,否则不会一边逗鸟,一边浅笑。那侍卫的头恭谨半垂,不时也笑,鼻子很好看,像叶小将军。
他们身后,是一扇上锁的房门。太子不许任何人进去,那是叶星辞的住处。一年多了,仍保有他离开那日的样子。
太子在侍卫肩上拍了拍,还捏了一下,似在称赞他结实。
开了荤的人,一天不碰肉就馋。那清心寡欲的秀气外表下,藏着格外强烈的欲望,夏小满再清楚不过了。
他的心一阵抽痛。
叶小将军说得对,爱不是幻觉,是心口被攮了一刀的感觉。
第230章 差点就登基
他告诉自己该满足了,他拥有太子的“半个时辰”呢。
可是,每见叶星辞一回,每感受一次他人的幸福,他就渴求更多。但是,他没有叶五公子那样的人生和际遇啊!
难怪,太子要说情爱是幻觉。
这或是一种预告:既是幻觉,便可以不受拘束,随意泛滥。他瞬间在脑中补全了太子跟那侍卫缠绵的景象,越想越逼真,好像他就在床底给他们鼓劲似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