替嫁之将(140)
叶星辞沉默着,抄起酒壶,仰头往嘴里倒酒,如一株奇花在痛饮天降甘霖。酒水汩汩灌入口中,来不及吞咽的,便顺着嘴角流下。酒壶见底,他手猛然一扬,将壶抛进江水,粗暴地抹抹嘴。
“九爷,你真讨厌。”叶星辞咬着牙嘟囔,像在咬楚翊的肉,羞愤而怨怼,“就许你手滑,肆意调戏我,随便往人心里钻。我手滑,就是自讨没趣。我骗你在先,但其实一直被牵着鼻子走的是我。现在我都不知道,该怎么去喜欢别人。因为,我只喜欢你这一个男人啊!”
他快速眨眼,把眼中的一层泪赶走,傲然斜睨男人:“你带我坐在美景里,吃着火锅赏着雪,说着关心的话,却不许我心动。哪有这等道理?这不是挠人痒痒肉,又不许人笑么?你对我好,只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责任感:啊,我真是个君子,我对骗子都包容又体贴,还认作弟弟。楚一只,今后,我要是再亲你一口,我就把嘴缝上。”
楚翊的嘴唇颤了颤,单手捂额,说脑袋疼。
叶星辞紧抿着唇,像只凶巴巴的小鳄鱼。他瞪了男人一眼,转身回到客舱,愤愤地想:手帕也不给你了,绣好了我自己用!楚一只,一只挑食的臭狗狗,喂它不吃,又咬着不放。
气氛都烘托到这了,又来一句当兄弟。就好比,有人带你去放烟花,你正在夜幕下期待着,结果对方放了个屁,告诉你结束了,还问你震撼不。
生气很耗体力,叶星辞继续吃火锅,角落的罗雨仍在翻来覆去擦拭欣赏自己的宝刀,眸光温柔,仿佛下一刻就要吻上去了。
“王爷是个很厉害的人。”罗雨收了刀,淡淡开口,“倘若世界是个大池子,别人是鱼,他是蛟龙。曾经我以为,没什么能降服他,直到王妃你出现。很多男人都窝里横,在外窝囊,王爷正相反。他头一回被人欺负得这么惨,这么狼狈。吵架时你温柔点,别跟他吼。”
叶星辞嚼着肉轻哼一声。
片刻,楚翊也回来了。讪讪地将手靠近火锅取暖,搭话道:“生气啦?”
“我这个人本来就很有生气,生机勃勃。”叶星辞放下筷子,慢悠悠道:“有一天我去买鱼,问老板鱼怎么卖。老板说,活鱼二十文。我说太贵了,老板一指旁边:这条鱼刚死,五文。我问:咋死的?老板没好气地说:没人买它,自己气死的。”
楚翊问,然后呢?
叶星辞恣肆地挑起嘴角:“我一下子悟了:不能生气,一生气,就掉价了。”
楚翊愣了,笑得直拍地板,船底也跟着“咚咚”响。待侧耳细听,那声音又不见了,“可能刮到什么东西,或者撞到鱼了。”
叶星辞不以为意,再度举筷,却见泛着油花的火锅汤,在缓缓朝自己这边倾斜。碗碟出溜到桌沿,他抬手拦住,心下一凛:“船歪了!船尾在往下沉!”
“小心烫!”楚翊端起火锅,以免热汤倾洒。罗雨起身去查看,却拉不开船舱的门。他使劲一拽,响起当啷啷的铜铁撞击声——门被锁住了!另一侧也是!
叶星辞感觉臀部浸入一片冰冷的液体,寒意如虫群,顺着脊背爬上来,化作鸡皮疙瘩。他撤开手臂,碗碟自矮几纷纷滑落,溅起冰凉的水花。
“水!”
寒冷刺骨的江水,自地板缝狂涌而上,仿佛同时挖通了无数泉眼。船的底舱漏了!方才的响动,是有人在凿船!
“王爷,我们中埋伏了!”罗雨愤恨地嘶吼,抽了自己一耳光,随之抽刀捅进门缝,试图斩断门锁。
“撞破窗子!”叶星辞咬牙用肩膀撞窗,又用脚踹。楚翊将火锅抛在一旁,也作出同样的举动,神情阴沉冷静,两腮绷紧的肌肉微微发颤。
和门板一样,窗棂异常坚固,否则一脚下去就断了。这是特殊加固过的船,用来葬送他们!叶星辞来不及去想谁是幕后黑手,朝罗雨吼道:“给我一把刀!”
“接着!”罗雨抛来另外一柄短刀,叶星辞单手接过,凌空震开刀鞘,挥刀劈砍窗棂。但刀太轻薄,只适合杀人,这时需要的是重斧!
“给我!”楚翊劈手夺刀,照着砍出的痕迹挥砍。单论力气,他更大些。木屑纷飞,木头砍烂了,露出其中包裹的黝黑之物——铁条。
出不去的。
这是量身定做的棺材,他们会和它一起沉入江底。我要死了?叶星辞的心,随着船一起往下沉。我还没长大成人,还没触碰到梦想的边缘,甚至还没回家看娘一眼……
楚翊则喘着粗气,嘴唇颤抖,自顾自低喃:“不,不会的,不会是他。”叶星辞知道他想到了谁。他的四哥,庆王。这种怀疑一定锥心刺骨,比此刻没到大腿的隆冬江水更凉。
船越来越歪,桌子早已滑到一侧,他们也都挤在角落,半躺在船尾那侧的门板。
从现状来看,船底是水密隔舱结构。放在平时,即使渗水漏水,也只是某个隔舱缓慢进水,有足够的时间修补。但船尾的隔舱遭人为破坏后急剧灌水,故而迅速朝一侧倾斜。
“怪我,怪我疏忽……”罗雨懊恼至极,狠狠提了口气,潜入水中,趴在门板上撬锁。火锅汤融入江水,油脂凝结成一块块白色固体,和早已冷却的木炭一起漂在迅速上升的水面。
“都先别乱想了!”叶星辞惶然四顾,半截身子泡在水里。寒意顺着腹部爬满全身,恐惧令他浑身发抖。他握紧楚翊的双肩,急切道:“你水性如何,上一次游泳是何时?”
“你把我踹下去的那天!”
“这次,我也会救你的!”叶星辞惨笑一下,蹬掉靴子,又甩开斗篷和衣物,“快把鞋和外衣脱了!太沉了,等会儿游不起来!”
楚翊照做,迅速观察四周,指向斜在眼前的船棚:“棚顶边缘和舱板的接缝处一定薄弱!就从那出去!”他一把揪起仍潜在水底开锁的罗雨,三人踩着倾斜的门板靠近船棚,用肩撞,用脚踹,用刀撬。
没人说话,被江水迅速挤占的空间里,只有发力时的低吼和粗喘。
不想死,不想死!
每撞一下,叶星辞就自心底发出狂吼,感觉肩膀肿了。冷水溅在脸上,他几乎预支了将来回光返照的力气,和下辈子的力气。
顷刻之间,船几乎竖起,直直插在江面,犹如一座正在沉入大地的墓碑。江水漫灌,淹过头顶,三人只好浮水。待水灌满客舱,他们便会随之沉入江底,绝无生还可能!
第139章 江涛荡尽有情人
好冷。
全身浸在冷水里,寒气逼入肌骨,血似乎都凉透了,心脏也阵阵挛缩。叶星辞的小腿抽筋了,五官痛苦地扭曲,真要命!
“腿,腿——”
“别用力!”楚翊一把搂住他的腰,“挂在我身上休息一下。”
他们水淋淋地抱在一起,注视彼此的双眼,口中呼出的白气交融。叶星辞的嘴唇冻紫了,颤抖的话语,从同样颤抖的齿缝间挤出来:“我们,我们是不是要死了……”
“不会!”楚翊猛地摇头,将少年抱得更紧,用褪去血色的脸庞贴住对方的脸,“我不会让你死!”
潜在水底的罗雨终于从棚顶与舱壁接缝处别开一道豁口,又竭力掰得更开。他呼地冒出水面,胸膛急促起伏,把楚翊往水里按:“开了!王爷快走!”
“让王妃先走!”
叶星辞深吸一口气,脑袋没入冷水的瞬间,太阳穴一阵刺痛,头皮倏地绷紧了。这种感觉,和在夏日温暖的湖水里潜泳时天壤之别。
他先钻出豁口,又回身去拽的楚翊和罗雨。三人浮出江面,濒死般大口呼吸,竖起的游船就在身边缓缓下沉,给人一种自己正在升高的错觉。
“看!”罗雨抬手一指。
他们看见了一艘轻舟的影子,已经逃得很远,上面载着游船的艄公。还有几个人,应该是潜入水底凿船的。楚翊抹了把脸上的水,目光如离弦之箭划过江面,死死盯着他们。
突然,头顶“碌碌”作响,是绞轮在飞转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