替嫁之将(20)
叶星辞和四名女子下了车,十箱嫁妆也被卸在路旁。那胥吏做了个“请”的手势:“走吧,尊贵的娘娘们,小人还赶着回去复命呢。”落架的凤凰不如鸡,他的语气饱含调侃。这些不得志的跑腿小吏,最爱看贵人落魄。
“我的这些东西谁搬?”叶星辞指着嫁妆。
“小人力气小,你自个儿想辙吧。”那胥吏嘿嘿一乐。
叶星辞不慌不忙,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公主赏人用的匣子,抓出一把金银首饰,明晃晃高举在手:“山高路远的,诸位兄弟帮个忙,把我的箱子抬到寺里去。”
财大气粗,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男子气概,让四名女子钦佩不已。
“娘娘大气,放心,小人有的是力气!”那胥吏往手心啐了两口唾沫,从车座下翻出麻绳,麻利地捆好一个箱子,拼了命背在身上。
其他人也照做,三两人抬一箱。如此搬了三趟,才把嫁妆安置在寺里。
叶星辞阔步行走在山间小路,嗅着草木清香,心境也随之明朗起来。正值四月,北方山里的春花谢得晚,林间仍粉白点点。
他不时停下,等赵氏她们气喘吁吁地跟上来:“妹妹好体力,难怪剑舞得也好。”
来到灵泉寺山门,几名胥吏便返回了。叶星辞沿长长的石阶拾级而上,迎面遇见一白衣男子正往下走。正午的阳光自头顶倾洒,显得男人眉宇幽深,情绪都敛藏在睫毛投下的阴影里。
第22章 不为人知的计划
“好巧,九爷在这做什么?”叶星辞笑着问。侧目一瞥,树荫里正站着王府的护卫罗雨,仍旧是一副冰冷文气的面孔。
“有事与方丈商谈。”楚翊扫过随后爬上来的几个女子,“几位太妃这是在……”
叶星辞淡淡道:“遵太皇太后懿旨,来当和尚。啊不,尼姑。”他是男人,提到出家,总是下意识觉得是做和尚。
“妹妹,我们走得慢,先继续走了。”几人朝楚翊微微颔首,继续向上攀登。
楚翊并不诧异,只是极为惋惜:“是啊,祖宗之法便是如此。可惜公主韶华正盛,却要青灯映倩影,余生伴古佛。未入红尘,便离红尘。”
可别扯这些文绉绉的了,老子可是要跑的,哼。
叶星辞心里忽然升起一股邪火:“王爷,来顺都这一路相处下来,我们也算有点交情。你既然知道我会被迫出家,守灵这一个月里,怎么不提醒我,让我提前有个准备?”
“这个确实是在下疏忽了。”楚翊歉然一笑,话里似有试探,“不过,我看你此刻一点也不害怕,不像是娇生贵养的公主。”
“害怕没有用,只会影响我的判断力,并耽误时间。”叶星辞心想:说实话,我最怕的是跟你哥同床共枕,现在危机已经解除了。
“真是不同凡响。”楚翊凑近了些,衣服上清冽的熏香清晰可闻,语调也倏然低沉,如同挑逗,“你和我认识的女人,都不一样。”
“你所认识的,可有正经女人?楚逸之,你居然敢把本宫与青楼女子相比!以为我做了和尚,不,尼姑,就可以随意调笑欺辱吗?”叶星辞英气的长眉微微一挑,冷冷斜睨着男人,是真的生气了。他素服木钗,发间点缀着白花,横眉冷目仍然明丽动人。
“公主误会了。”楚翊慌张地笑了笑。
“别看你带着身怀绝技的护卫,我照样敢对你不客气。”叶星辞唰地亮出右手,在男人眼前缓缓攥成拳,骨节咯吱作响,“我的拳头,不比任何一个男人小。”
“呃,不至于吧……”楚翊被这股豪气惊得愣住,一旁的护卫也看呆了。他摸摸鼻子,笑道:“公主消消气,都怪我嘴笨,不会说话。罗雨,把东西拿来。”
罗雨从树荫下箭步而出,将手里提着的东西递在二人之间,竟然是个皮革鞣制的酒囊!
“哈哈,这是见我离开红尘,要与我把酒话别吗?没想到,九爷竟是个豪爽的汉子,和我一……和我哥哥一样。”守灵多日,菜饭都是素食,又无酒可喝,叶星辞正馋着呢,真是久旱逢甘霖!他一把接过,拔开囊嘴:“干!”
仰头痛饮后,他咂咂嘴,居然是甜的?
“里面是润喉汤,和公主在路上喝的一样。”楚翊顿了顿,唇边浮起温柔的笑意,放轻声音,“我亲手熬的。”
“禽兽熬的?哦哦,亲手……王爷有心了。”叶星辞意识到自己刚才过于豪迈忘形,于是温婉地半垂着头,“不过,你怎么事先知道……”
“如果我说,我是得到了消息,特意快马加鞭出城,好赶在你之前等候在此,你信吗?”楚翊轻轻地问,同时缓缓下了一阶。如此,二人视线相平,顿添几分亲切。
“这有什么不信的,难怪你带着润喉汤呢。”叶星辞飒然一笑,扬了扬酒囊。
“这是两天的份量,公主慢慢喝——”
“已经喝完了。”叶星辞将酒囊推进男人怀里,一步三阶向寺院山门攀去,“王爷,后会有期。”
爬到顶,他回望来路,见楚翊仍长身玉立于原地,双手负在身后,微笑着目送自己。那笑容明澈如春溪,又意味深长,仿佛一切尽在掌握。
山腰弥漫着焚香的烟火气。
灵泉寺是护国寺,香火鼎盛,寺院深阔。依山势而建,由低到高七进院落,进了山门先是金刚殿,后有天王殿、大雄宝殿、地藏殿等。
寺院后山,一座雄伟挺拔的舍利塔自苍翠之间冲天而起,九层飞檐连成一道秀丽的弧线。
进山门朝西走到头,有一处幽僻的院落,名为“静照”,专供先皇的太妃们生活修行,另有几十名比丘尼。管事的是妙慧法师,五十来岁。
叶星辞只是听说,还没见到此人。
他和同伴被安排在同一间寮房,十箱嫁妆也整齐地码放在屋里。屋子不小,却简陋得像野人的家。粗木桌椅,缺口茶具,木板大通铺上只有一层草垫加老旧褥子。
四个女子当场就哭了:“这可怎么活啊……我现在一根绳吊在这,还算是殉葬吗?”
“不算,算吃不了苦而自杀,啥也捞不着还把命搭进去了。”叶星辞叹了口气。
他也想哭,倒不是嫌苦,毕竟他可是梦想从军的男人。他只是不知道,该怎么和四个年轻貌美的姐姐睡在这大通铺上。要是色胆包天的司贤在,肯定乐开花了。
“唉,这窗纸都破了。山里晚上凉,妹妹年轻,睡我们中间吧。”赵氏很照顾他。
别啊姐姐!叶星辞暗自叫苦,一个男的睡在女人堆儿里,这种故事只有街头巷尾的风月奇谭才会出现。
“我睡相不好,还是睡边上吧。”他慌忙婉拒。
一人道:“刚才你们看见了吗?有个带发修行的老尼姑,坐在院里晒太阳,得有八十多岁了吧。”
“我听说过她,今天终于见到了。”另一人搭腔,“她是太宗皇帝的妃子,出家时才十五岁,一辈子都耗在这里了。”
议论戛然而止,屋里陷入一片死寂。
叶星辞在四重叹息中枯坐到天黑,在院里乱晃。管事的不在,倒也没人管他。等姐姐们都睡了,他再进去,尴尬能减轻一点。
寺中过午不食,他饿得前胸贴后背,望着天上的半轮清月,想象成大肉饼,站在那仰头空啃。山里凉风习习,吹得门牙疼。
“饿死老子了。”他低声自语,“楚一只,你真不实在。大老远的跑一趟,只送几口润喉汤?你送我个大羊腿多好!我的公主啊,你在哪呢?你干嘛要茹素呢?这些天,我肚子里可是一点油水都不剩了。”
“公主殿下!”
一个头戴僧帽的小尼姑蓦地从树后闪出,吓他一跳。他挑了挑眉,问她何事。她眼珠左右一扫,急急地低语:“殿下,夏公公命我转达,太子爷说:漂亮!”
“什么?”听她提到夏公公,叶星辞瞬间意识到,眼前的人是齐国细作。他顿时涨红了脸,羞愧、惶恐而又忸怩地问:“殿下知道我穿女装的事了?除了夸我漂亮,还说了什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