替嫁之将(418)
叶星辞忍俊不禁,把一勺馅料裹进面皮,随口接道:“然后,饺子甲就来到你的棺材铺,给饺子乙办后事。不然,你怎能知道它们的故事呢?”
罗雨捧腹大笑。他耳尖,全听见了。
他正在行兵布阵,把包好的饺子整齐排列,分开那些粘连的。一开口,更加风趣:“孤单久了,看见两个粘在一起的饺子,我都心里泛酸,非得把它们分开不可。”
闻言,李姨娘热情做媒,有意让自己的丫鬟跟罗雨相处相处,还夸他斯文清秀。
罗雨婉拒,说目前还是以事业为重,待江山一统,再谈儿女情长。虽然,以他的身份来讲,这二者实在扯不上啥关系。不过,听着就霸气。
“你这孩子真有意思。”李姨娘目露喜爱。
“人家一肚子水墨,我一肚子幽默。”杀人不眨眼的“孩子”淡淡道。
“看!”始终偷懒的陈为亮出个东西,一枚洗净的永历通宝,“包饺子时,放一枚铜钱进去。谁吃到了,新年运气最好!”
“陈公子,你的牙,就是这么硌掉的吗?”李姨娘停下擀面杖,关切地瞧着他的嘴,“你大笑时,我见你缺一颗后槽牙。”
“呃……”陈为欲哭无泪,看一眼神色黯然的小两口。他没告诉亲家,牙是小五他二哥拔的,随口遮掩过去。还笑道:“昨天,我打了一瓶好醋。吃饺子,就得蘸醋。”
“我老家多吃汤饺。”
“都好吃。”接着,叶星辞富有哲理地感慨,“饺子不容易啊,一生浮浮沉沉。”
他小心地把手里的饺子边掐出十二道褶,寓意十二月平安。他怀疑,自己包的饺子太丑,很难换来上苍庇佑。
不过没关系,他有本事护好自己和家人。
正暗暗和饺子较劲,传令兵忽然通禀,门外来了位传旨钦差。
“快请!”
大过年的,有何旨意?众人连忙擦去手上的面粉,在中堂迎接钦差,跪地听旨。每人都面露困惑,只有楚翊微不可察地笑了。
钦差风尘仆仆,衣袍还沾着细雪。他昂然站定,朗声道:“骁姚侯之母李氏,接旨。”
跪在后排的李姨娘吓了一跳,瘦小的身子一缩,悄声嘟囔:我犯事了?
钦差恭敬地展开圣旨,抑扬顿挫地宣读:“应天顺时皇帝,诏曰:骁姚侯叶星辞之母李氏,秉心淑慎,训子义方,着敕封一品诰命夫人。钦此。”
叶星辞猛地抬头,胸口燃起一团火,周身暖流激荡。他惊喜地看看满眼笑意的楚翊,又回头小声提醒错愕的娘亲:“娘,接旨。”
“啊,民妇李氏领旨谢恩,吾皇万岁万万岁。”钦差靠近,李姨娘接下圣旨。
她站起来,整个人都怔怔的,又展开金龙云纹黄缎为封皮的圣旨,“唉,像梦似的,有好几个字都不认识。”
“我最近刻苦学习呢,我来教您。”罗雨好奇地凑近,“算了,我还没学到这几个字。”
钦差的随员捧来两个精致的红木箱,一一打开,分别是翠冠霞帔。冠架以赤金打造,珍珠和点翠错落镶嵌。霞披绣云霞翟鸟纹,绣艺绝伦。
“李夫人,我们年前就该到的。路上被暴雪阻隔,迟了几日。”钦差和气地笑道,又向楚翊见礼。
叶星辞看见,娘眼里的柔光被翠冠的璀璨映着,闪出泪光。欣喜又无措,像个小女孩。她用还沾着一点面的手指理着鬓角,说自己从没有过这么华贵的头面。
“王爷早就知道吧,怎么不提醒我?”她开心地埋怨。
“当然知道,诏书就是我叫政事堂的制敕处拟的。”楚翊仪态万方地作揖,“这是小婿送岳母的新年礼物,一个惊喜。”
李姨娘以手抚心:“是挺惊的,我还以为我犯事咧!”
“亲家母,快装扮上试试。”陈为也与有荣焉。
李姨娘柔美的脸庞涨得通红,“哎呀,包饺子呢,等我沐浴熏香再穿戴。”
送走钦差,众人接着包饺子,有说有笑。罗雨痴迷于给饺子排队,拼了个“福”字。
北风卷着细雪叩打窗棂,铜火盆里的银炭毕剥作响。不觉间,包了一百多个。
叶星辞越包越熟练,说了个故事:“有个富家子吃水饺,只吃馅,把皮扔掉,他爹都收起来晒干。后来,家道中落,揭不开锅了。他爹煮了一碗面疙瘩汤,他吃了大呼美味。他爹说:这是用你当年扔掉的饺子皮做的。他羞愧难当,于是发奋。”
“发粪……吃陈年饺子皮拉稀了?”罗雨不解地嘀咕,随即恍悟,“是发奋,发奋图强。”
叶星辞笑得岔气,评价这个故事:“你们说,他家当年直接用饺子馅汆丸子多好,省得擀面皮了。”
正擀着面皮的一品诰命夫人笑了,忽而低头,用手背抹泪。
人生的大喜大悲,如同烈酒,总是后反劲。
第398章 春日凯歌
她的泪越抹越多,最终泣不成声,胭脂都花了。没人安慰她,喜事哪用得着安慰呢。
待情绪平复,她用手在胸口比划一下:“小五这么高的时候,就说将来要给我挣个诰命。我说:傻孩子,都是封嫡母,从没听过出身不好的妾室受封。小五说:只要我够厉害,就没有破不了的例!我倒不在意这些头衔,只在意,我儿实现了理想。”
这几句话,瞬间击破了叶星辞脸上的从容。他抿紧嘴唇,下颌发抖,泪珠漫过下睫落在手里的饺子。
爱人没说什么,只是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背。然后,留下了一个白乎乎的掌印。
夜里吃饺子时,叶星辞咬到了一个硬家伙。他惊喜地从馅里把铜钱抠出来,飒然一笑:“看来,我要接着打胜仗了!”
守岁到寅时,都捱不住了,各自就寝。
叶星辞靠在床头,把玩着那枚铜钱,而他的夫君在把玩着他……
“别闹,好累啊。”他轻轻推开楚翊,将铜钱对着床头的烛台,“逸之哥哥,你看它像什么?”
楚翊缩在被里,歪头想了想:“我看,像个牢笼。钱是好东西,可多少人,一辈子都困在这小小的钱眼里了。不过,我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,哈哈。”
“世界上最大的监牢,是人的偏见。走不出固执,到哪都是囚徒。皇上走出来了,很了不起。”叶星辞忆起皇帝的“罪己诏”,靠在爱人肩头感叹,“我看这铜钱,倒像个陷马坑。”
“过了这个年,我二十五了,到了恒辰太子离开时的年纪,可我不如他。”楚翊在温暖的被子里牵住另一双手,使其更暖,“不过我认为,皇上到了我这个年纪,会比肩恒辰太子。哪怕是走错路时,皇上依然惊人的聪慧。”
“如此,才做得了天下之主。”说到这,叶星辞想起一个人,心里跟着一翻腾,涌起复杂的滋味,“帮我劫粮草时,公主提起,想保她哥哥一命。”
“就把她哥交给她吧。”楚翊平淡的口吻里多了一丝忧虑,“可我认为,真到那一天,她哥会选择玉石俱焚,拖着兆安城的百万生民给他陪葬。”
叶星辞不寒而栗,睡意全无。他有把握,在击败二哥后,让父亲放弃抵抗。可他没把握,迫使尹北望低头。
勇气和坚毅会锻造出一身硬骨头,偏执和疯狂也会。
“别想太多。”楚翊看出他的担忧,“车到山前必有路,兵临城下自有谋。”
楚翊舒服地靠在心上人身上,又聊起齐国的内政和税收。如他去年推测,新政一停,则加重税。
“小五你知道吗,农民养一群羊直到出手,要交五道税。齐帝还重启了废弃多年的议罪银制度。”
叶星辞叹了口气:“急着用钱支应战事,还要赶造战船。”
“议罪银一开,司法不公,会加剧民间的矛盾。”楚翊预测着,“从前,罪犯家属走门路都藏着掖着。现在好了,有钱就能光明正大地赎罪。不久前,江南有个秀才造反,后来死在诏狱了。这样的事,将会层出不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