替嫁之将(283)
他默了一下,心一横,说出狂悖之言:
“末将听闻,齐国公主乃绝代佳人,与王爷伉俪情深。这固然是一段佳话,可有一句话,末将死也要说:王爷该提防枕边人!”
在场者愕然相顾,杨老将军朝旁人使个眼色,示意将那人架走:“放肆!敢公然攻讦王爷,你疯癫了!”
叶星辞像挨了一顿拳头,强撑着没有踉跄。很多道目光落在他身上,在他们眼中,他是公主的陪嫁,理应出言维护公主。
但他一个字也说不出。当初舌战楚献忠等人的思辨,荡然无存。
罗雨目光一凛,当场拔刀,被楚翊拦下。
“慢,本王也有话要说!”
楚翊死盯出言不逊者,脸色阴沉似隆冬的雪夜。他深深地呼吸,却压不下额角暴起的青筋。从喉咙滚出的话被怒意灼烧,却寒意逼人:“诸位都有类似的疑虑?”
众人惊惶否认。
“没有不透风的墙,削减军需是重大的战略调整,走漏风声很正常。”楚翊冷冷扫视一周,“兵部、户部、五军都督府的官吏,边军的将领,都可能通过细节猜出,进而出卖情报。”
杨老将军随之点头。
楚翊拍案而起,怒指那名将领,话锋如刀:“而你,却将矛头对准本王的爱妃!你只听说公主貌美,就认定我被美色所惑?你可曾了解公主的为人,知道他为我付出了多少?他是我的臂膀,时刻替我分忧。他会为我奋不顾身地挡刀,遇险之时,他会将活下去的机会留给我!”
叶星辞抿唇垂眸,泪珠悬在下睫。
楚翊从未如此愤怒,怒气激得他浑身发抖,吼道:“带下去,打二百军棍!”
第272章 小两口拌嘴了
那人的上司张了张嘴,不敢求情。王爷气成这样,行刑的肯定不会留情。这一顿棍子吃下去,必死无疑。
罗雨怒冲冲地挽起袖子,说自己动手,打不死他算自己没吃饭。
“九爷,算了。”
叶星辞低声开口,嗓子有点哑:“他是个粗人,死了兄弟朋友,又刚从战场下来,一时冲动情有可原。他打头阵,有陷阵之功,功过相抵吧。”
见终于有人求情,旁人也出声附和。
楚翊两腮绷紧,渐渐敛起怒火。闭目半晌,他平静地抬眼:“这次,暂不追究。现在,继续商讨战俘的事。”
夜幕垂落,楚翊一身布衣宿在城外,搭了个小小的灵棚,陪小五为朋友守灵。
罗雨也在烧纸,一语不发。郑昆话不多,在他以一敌四的嘴仗中很少开口,也没什么主见。王妃在时,听王妃的。王妃不在,就受于章远和宋卓差遣。
不过,在王府巡夜时,郑昆总是很认真,也不抱怨。
纸钱的残烬被风卷着,打着旋,围着火盆舞动。小五平静地用木棍拨灰,火光映着黑眸,那里正悄然发生某种质变。
楚翊看得出来。
一路走来,小五愈发强壮聪慧,但直到现在才真正长大。他的身上,少年的影子逐渐远去,一个男人阔步而来。还没刚强到顶天立地,但早晚会的。
军议过后,直到此刻,楚翊不曾问一句:小五,你有没有将机密透露给江南的什么人?
他没有一丝怀疑。
也不想给小五再添一丝伤心。
朋友战死他乡,小五已经够伤心了。
“逸之哥哥,关于将来如何制约喀留人,我有个想法。”小五在于章远他们的啜泣中淡淡开口,却不是缅怀朋友,而是献策。
楚翊为他的沉稳吃惊,随即点点头。
“一百多年前,江南群雄割据。”火光在少年开合的红唇上跳动,“有两个小国相邻,视彼此为劲敌。有谋士给甲国的君主出主意,从乙国高价收购野味,同时低价在乙国倾销粮食。乙国人不愁吃喝,纷纷弃田狩猎。待时机成熟,甲国忽然不再收购野味,也不再低价卖粮给乙国。这样一来,乙国粮价飙升,百姓纷纷迁居至甲国,不战而亡。”
楚翊叫他说下去。
“我想了一招:我们可以从喀留大量收购旱獭。”少年眸光闪烁,“这东西吃草,而喀留人畜牧为生,大量饲养旱獭,就没有足够的牧草饲育牛羊。我从书上看,旱獭会吃草根、挖洞、破坏土壤。只要一两年,草原会沙化,风一吹就散。喀留人失去赖以生存的草场,将永远无力闹事。”
这小子聪明得令人心惊。
楚翊略一思忖,否定道:“这是绝户计,不能用,到头来苦的是百姓。”
“可是,百姓已经靠着卖旱獭致富了啊。”
“致富?”楚翊嗤笑,“官府会提高赋税,把钱收走。牛羊又少了,根本没法活了。权贵呢,还是该吃吃、该喝喝。我们只控制草场,但绝不能毁坏,这样反倒生乱。”
叶星辞了然,又将一沓纸钱放入火盆。火势弱了点,又窜上来。
“今天你生气了。”他道。
“嗯。”楚翊淡然一笑。
不知何时起,他们的手叠在一起。火光跃动,将楚翊的侧颜勾出一层温柔的金边。叶星辞不禁摸了上去,男人笑了一下。
如何归葬,是一个严峻的难题。
叶星辞说出打算:“众生必死,死必归土。我想将郑昆火殓,携骨灰回江南。从这到鹰嘴关,要四五天。从鹰嘴关朝东南走,二十来天抵达沅江沿岸。然后,乘船走水路沿江而下,走十来天。靠岸后,三天就到兆安了。我顺便回家看看娘,然后就踏上返程,跟你一起过年。”
楚翊避开他的视线,犹豫一下,道:“明年再说吧。”
叶星辞不知所措,怔怔看着男人。
“今天的事,实在出乎我的意料。”楚翊罕见地流露出无奈的神情,“很多人都听见了,楚献忠是受齐人挑唆,才反叛朝廷。这事捂不住的,很快会传遍朝野。届时,会有很多人冒出和今日那狂徒一样的猜疑。我刚成为摄政王,要靠百官和民心来执政,不能授人以柄。所以,近期你别回江南。与宁王府有关的一切,都不能跨过那条江。”
他的口吻温柔,却坚决。
叶星辞哼笑一声,嘴唇颤抖。先是看向火盆里燃烧的纸钱,又将目光移回楚翊脸上。男人眼睫低垂,没有看他。
于章远三人也听见了,都面带不满。
叶星辞明白楚翊是对的,非常对。
看着朋友的遗体,他的心酸胀起来,商量道:“我一个人带着骨灰回去,不惹人耳目,不会有人注意。客死他乡者,要在年前归乡,否则会变成孤魂野鬼,这是我家乡的风俗。”
“人死灯灭,世间没有鬼。”楚翊语气淡漠。
“你——”叶星辞蹙眉,咬住下唇。
“对不起。”楚翊带着歉意,“若你一定要遵照江南的习俗,那就将骨灰洒在江里,让江水带着郑昆回家吧。”
叶星辞红了眼,任性起来:“若我一定要走,你能怎样?休了我吗?”
楚翊被刺痛了,眉头一蹙。沉默半晌,他缓缓道:“小五,夫妻之间,该互相体谅。”
“九爷,你也要体谅我们!”急性子的宋卓一跃而起,揩一把满脸泪痕,“死者为大!郑昆临走的最后一句,就是想回家!老子一定要送他回去,除非你宰了我!”
“不得对王爷无礼!”罗雨冷冷横了宋卓一眼,“你们都是官宦子弟,那个蒙着脸的狗屁阴险齐人也是,没准还认识你们。要是他知道你们回了江南,你猜他会不会以此做文章?他故意弄出点什么情报,然后说是公主的人透给他的,王爷怎么做人?郑昆已经没了,活人要紧!”
罗雨的双眼也通红,蒙着一层泪光。
宋卓张牙舞爪,要跟他干一架,被于章远死死拽住:“冷静点!我不想也给你烧纸!”
叶星辞看向楚翊,男人面如平湖,默认了罗雨的话。或许,这就是他教给罗雨的,因为这些刺耳的话他不便说。
“九爷,你也这么想?”
楚翊没回应,又抓起一把纸钱,朝火盆里放。叶星辞劈手夺过,手臂一挥,漫天一洒。纷扬的黄白纸钱中,他含恨盯了楚翊一眼,转身离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