替嫁之将(298)
“所以,才等到正面的主力开战之后动手。”楚翊目光如炬,照亮内心的谋略和胆识,有条不紊道,“那样,援军会来得慢一些。一抵达兵山关,便填平堑壕,全力攻城,不惜代价撞击城门。守将见突然兵临城下,会下意识地认为重云关已失。他方寸大乱,又见攻势猛烈,会执行早已定好的退守策略。”
“什么?”叶星辞紧张地舔嘴唇。
“保存实力,迅速在关隘中的粮仓和水源投毒,接着撤到之后的渊隆关死守。”楚翊又勾绘出另一道关隘,“受地势影响,渊隆关更为险固。在叶家军的计划中,一旦重云关失守,那么兵山关随之弃守,没有坚守的必要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?”叶星辞惊诧。
“推测。”楚翊眯眼笑笑,挠了挠鬓角的几丝碎发,仿佛每一根都是智慧的外露,“兵山关这道关隘,本就是最后才建成,且曾巨量囤积药材。”
“你连这都知道?”这么一会儿,叶星辞发问好几次,简直可以改名为叶小问了。
“这几日,我特意调查了恢复互市以来的通商情况,北边的很多草药都卖到兵山关去了。我想,这些就是用来炮制毒剂的。”
楚翊也许是对的。
叶星辞曾听四哥说,失去流岩城之后,齐军不得已调整了退守的策略,其中就包括为敌军下套。
“占据区区兵山关,并不会让昌军取胜,但能在齐军屁股后头安一枚钉子。造成恐慌,挫伤士气,让他们打得畏手畏脚。”
楚翊理智而冷静,如同绝顶棋手,走一步算十步。
“只要带足水和粮草、守城辎重,坚守数日,就能逐渐在正面战场建立优势,便有了议和的筹码。齐帝怯懦,一旦知道有关隘被占,也会督促叶霖和谈。到这一步,仗就打不下去了,我这个驸马出面去谈。”
他丢开枯枝,拍了拍手,傲然恣肆地一挑唇角:“然后,我就可以回家抱老婆去喽。”
叶星辞脸一烫,暗骂男人不正经。
吴霜本来正认真钻研战术,听见这话,她抬眼一扫,关心道:“九叔,九婶还好吗?她心里一定很难受吧。”
楚翊瞄一眼“九婶”,微妙一笑:“问题不大,能吃能睡的。”
叶星辞的脸更烫了,像贴了张刚烙好的饼。他内心动容,吴霜真是刚柔相济之人。大战在即,还关心公主如何自处。
“第一次交战,是我冲动了,但……唉……”吴霜愤恨地垂下头。
“与你无关,从一开始,齐军就是奔着流岩来的。”楚翊直起身,轻松地伸了个懒腰。
一行人踏上来路。
叶星辞问,这一番部署是否有把握?
楚翊十分从容:“小五,战场上哪有绝对把握的事,都是险中求胜。”
尽人事,听天命,叶星辞默念。
他在喀留平叛时,也怀着这个念头。那时他没有负担,只想着赢,眼下却……喔哦,好长一条虫子!
他看见,有条蜈蚣似的虫子飞速从山壁的石缝钻了进去。他正纳闷那是什么虫,在马上回头瞟着,又见它从对角处钻了出来。
他敏锐地觉察到,这块山岩与山体是分离的,就像一块门板!后面是什么,藏宝洞?另一条路?
第286章 我等你很久了
“等等!”
叶星辞下马,走到那一片山壁前,拨开野草细看。楚翊以为老婆要解手,便叫陈为和吴霜带人先走,在谷口稍等。
“王妃,没别人了,你可以嘘嘘了。”罗雨道。
“我不嘘嘘。”叶星辞蹙眉去抠石缝,又使劲推了推,纹丝不动。
他说,这后面也许有藏宝洞或别的路。楚翊笑他看花眼了,虫子肯定是从草里过去的。他执拗地推石头,断定这是一道石门。
楚翊只好也使劲推,累得像耕牛。
“我试试。”罗雨折下一根野草,剥出细韧的草茎,撬门似的探入石缝游走,“追随王爷前,我总偷鸡摸狗,没我进不去的门。前提是,它真的是门……哈哈,幽默。”
叶星辞笑了笑,盯着他的动作。
探了片刻,罗雨一挑眉:“好像还真是门!中间应该有根铁轴,穿过石头,嵌在左右的凹槽里,像翻板一样,试试只推下面。”
三人跪地,合力用肩膀去顶下半部分。忽然,轰隆一声,下部朝内翻转,上部压了下来。果如罗雨所说,是个就地取材的翻板门,完全融于山壁,大巧不工。
幽冷腐朽之气扑面,仿佛野兽在眼前张开了嘴。
“小心瘴气!”叶星辞立即掩住夫君的口鼻,拽着对方往后退。
罗雨吹着火折子,丢了进去。见火未熄,他率先钻进洞口,说话瓮声瓮气:“没有宝贝,是个墓洞。”
“唔唔——”楚翊差点被老婆捂死,挣脱出来,也进洞探查。
双眼适应了微弱的光线,一切逐渐清晰。这是一处天然洞窟,深阔约二十步。洞中有些粗糙的家具和陶制器皿,最醒目的,是一口没上漆的木棺。
棺已腐朽,盖板都裂了,做工很差。楚翊有棺材铺,出于习惯,不禁摸了摸,试图辨认木料。岂料,那盖板砰然滑落,一半掉在地上。
“抱歉,不是成心的。”
在楚翊将盖板扣回去前,叶星辞屏住呼吸,明眸闪着好奇,小心地朝棺内望去。
竟有两具骸骨,头发皆花白。棺里有个朽烂的锦囊,露出两缕早已失去光泽的黑发。原来,这是一对白头偕老的结发夫妻。
“是夫妻同棺合葬。”楚翊平静道,指指白骨之间用褪色红布绑在一起的腕骨,“把手拴在一起,两口子就不会在黄泉路上走散了。”
叶星辞喉头酸涩,柔柔地看向楚翊。四目相对,两心相照,渐红的眼眸如被夕阳染红的海,藏着汹涌炽烈的情愫。
二人同时笑了笑,动手将盖板放回。
楚翊作为白事行家,讲解道:“夫妻合葬,都是分棺同墓,不然中途开棺会惊扰亡者。直接同棺的极罕见,只有一种可能:夫妻俩几乎同时离世。”
“不同生,却同死。”叶星辞低喃,“真有缘分。”
想不到,这一方逼仄破棺,承载了无名夫妻对生死、姻缘和来世的全部期冀。没有珍宝陪葬,却完全拥有彼此。
和功名利禄相比,究竟哪一种更幸福?当然是……既有钱,又恩爱喽。
他们退出墓洞,将石门归位,不再打搅。
回到流岩,叶星辞仍时不时地出神。
入夜了,军营又一次点卯,将士们陆续睡下,偶有巡逻的脚步穿梭于营区之间。
楚翊在中军营垒同各部将领军议,叶星辞没参与。他独坐床前,用牛角梳仔细梳理发丝,想找到那一绺最短的——洞房时剪断的。
可找不到。
怎么会呢。
“叶小将军!”于章远他们急冲冲闯入营房,气都没喘匀,“我们才听说,叶四公子受伤了,很重!”
叶星辞浑身一颤,霎时脸色惨白,梳子落地。
“傍晚,双方探骑遭遇,爆发了一场前哨战。”宋卓急道,“你四哥当时就不行了,不知能否挺过今夜。”
叶星辞毫不犹豫,当即出门:“九爷问起,就说我遛马去了!我尽快回来!”
他一身黑色便装,没带兵器,也没披甲,凭钦差身份轻松地出了昌军大营,牵着马悠闲游荡。见哨兵不再留意,他飞上马背,朝对面的齐军大营疾驰,转瞬融入夜幕。
点点星光洒落旷野,叶星辞一口气驰出二十多里,望见重云关前齐营的灯火。一路很幸运,没遇到双方的斥候。
靠近前军的辕门,哨兵策马而来,张弓喝问:“口令!”
叶星辞高声回应:“我是叶家五郎!”
一小队哨兵围着他打量,彼此交换眼色,又环顾四周。见他没兵刃,也没其他人跟随,便将他带入营寨。
高耸的箭塔上火光跃动,犹如黑夜中的巨人之眼,漠然俯视着忧心忡忡的渺小少年。旌旗飘扬,在夜色中隐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