替嫁之将(51)
瑞王一行人走远后,叶星辞在次间床底找到了楚翊和长脸汉,像偷情似的。
他问楚翊,怎么知道要躲起来?楚翊说,刚才他看见长脸汉包扎伤口的绷带渗出血来,就立即拖着对方转移了。
“我三哥曾追随先皇远征喀留,亲手砍杀过俘虏,对血腥味很敏感。”楚翊对众人解释,接着将叶星辞拽到角落,沉声道:“辨认出来了,是那个叫郭继的幕僚。看来,出这条毒计的也是他。”
他很冷静,声音却透出莫大的痛苦,双目泛红,俊朗的下颌角微微发抖。
“幕后之人,真的……是瑞王。”叶星辞后背发冷。他回想起前日在水榭,瑞王与庆王谈笑叙旧的温馨一幕,感到毛骨悚然,不禁瑟缩了一下。
权力,究竟有什么魔力,值得一个人冷血至此,去加害至亲手足?可千万别让我嫁给瑞王啊,叶星辞祈祷,还不如一直当尼姑,跟妙慧那老家伙作伴呢。
他看见楚翊挺拔的脊背有些颓萎,下眼睫托着一滴泪,声音哀如枯叶,几乎一触即碎:“我本来还心存幻想,不是三哥做的,也许是四哥得罪了什么人……”
叶星辞也是有哥哥的人,能体会对方的痛苦,柔声安慰:“请节哀顺变。呃,不……我意思是,别太难过了。”他暗自吐舌,又问:“你打算怎么办?”
“虽然知道庆王世子是被陷害,但我没有任何证据。让那杀手头子去指认,姓郭的也不会承认。以此人的歹毒,还会唆使瑞王反咬我一口,说我污蔑兄长。既不能和瑞王翻脸,又要救我侄子,很难。”楚翊苦恼地咬紧下唇,猛然仰头,让泪水倒流回眼眶,冰冷地唤道:“罗雨。”
“在。”
“把那人送走。”楚翊斜一眼蜷在角落的长脸汉,“他知道的太多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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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次进宫,楚翊总能看见一些似曾相识的情景。太监在修剪枝条,服色相同的宫女贴着墙根,悄无声息地碎步而行。
某一日,他忽然明白了:觉得眼熟,是因为宫里每天都一成不变,循环往复。皇宫,是天下最富贵,又最乏味的所在。
或许,这也是真公主逃婚的原由之一吧。
楚翊每旬入后宫一次,向太皇太后请安之后,照常去看望母妃。最近,他想过请旨接二老出宫,去王府养老。四哥的生母就是终老于王府,自在地享了几年清福。
养母袁太妃说:既然你想争这个摄政王,我们还是留在宫里,也能帮你探听消息,多少起点作用。
生母陈太妃则说:你走路自带鼓乐——穷得叮当响,我和袁姐姐才不搬过去受苦呢!
“逸之,你瘦了。”一见面,生母一如既往地说道。她正在袁太妃的督促下读书,磕磕绊绊地认字。儿子一来,就趁机把书远远丢开了。
“唉,每次你都这么说。照这个瘦法,我早该变成一具干尸才对。”楚翊打趣着落座。
“啧,人瘦了,皮子倒紧了,欠打!”陈太妃越过桌面,轻飘飘地在他耳朵拧了一把,“你四舅还咳嗽吗?”
“几乎不了。”
“你怎么有闲心,到宫里转悠?”陈太妃收起笑意,神情凝重地看着儿子,“庆王世子的案子,明天就要在宗正寺议决,皇上、太皇太后都会驾临,你查得怎么样了?”
楚翊没吭声,用目光示意母妃屏退下人,而后才开口。
“查清楚了,但无法公之于众,否则我自己反受其害。”楚翊迟疑一下,黯然道:“是三哥做的。”
两个女子全都秀目圆睁,彼此交换着震惊和不解的眼神。她们想说什么,却只是嘴唇微动,无言以对。
“庆王世子和那女子,是十多天前结识。那时,我还没自退一步,让出礼部的差使,命公主改嫁的圣旨也没降下。所以说,瑞王是早早就埋下了钉子,只等有用的时候亮出来。这一亮,就要庆王再难翻身。”
楚翊把玩着茶杯,将与“公主”一起调查、认领尸首的过程悉数告诉她们,最后握紧杯子,冰冷而清醒地说道:“那个杀手头目,我让罗雨处理掉了。给瑞王出阴招的,叫郭继的幕僚,也不能留。此人是个毒士,心如蛇蝎。有朝一日,我挡了瑞王的路,他也会出毒计对付我。”
他咬了咬牙,既是在与最亲的人交心,也是在告诫自己:“慈不掌兵,仁不从政。平常,我会要求自己做个君子。与恶人相交时,则也做恶人。只要有意义,能让人世间变得更好,我不介意手上沾满恶人的血。”
生母和养母对视一眼,同时缓缓舒了口气,认可了他的做法。生母轻哼一声,实在地说道:“沾血的是人家罗护卫,记得好好犒赏。”
楚翊笑了一下,轻轻点头。
袁太妃肃穆地注视他,字字珠玑道:“逸之,你想让人世间变得更好,可怎样才算好呢?”
“如果我说,我想为生民立命,为万世开太平,你们会不会想笑?”不知不觉,楚翊用了与冒牌公主相同的问法。
“我不仅想笑,我真的会笑出来。”陈太妃以手帕掩唇,仰起年近四十依然紧致细腻的脖颈,犀利地反讽,“哈哈哈,真是切合实际的理想,实现起来好容易呢。”
“娘……”楚翊无奈地抿起嘴角。
“她就这样,别理她。”袁太妃笑着白一眼相伴半生的姐妹,目光转向儿子,“你是个理智而倔强的人,认定了的事,哪怕撞了南墙,也要把墙砸破。想做,就去做吧。只是,一个人一生的抱负,也会成为一生的包袱。走得越远,就越沉重。”
“娘,我懂。”楚翊幽幽叹了口气。
袁太妃理了理斑白的鬓角,又问:“经过庆王世子的事,是不是发现,争权夺利,比预想中更可怕?”
“权力犹如春药,令人亢奋。”楚翊沉重而疲惫地苦笑一下,“三哥他已经上头了。”
“说到春药,我就想起了你的终身大事。你和公主接触得怎么样了?”陈太妃上身前倾倚在桌旁,口吻关切,袁太妃则端庄地抿嘴一笑。
楚翊不可思议地眨眨眼,困惑道:“你究竟是怎么把这两件事联想到一起的?”
“快说。”
“本来只有三成把握,经过此案,有五成了。”楚翊抿一口茶,又从茶点盘捏起一块绿豆糕,“我是故意带公主一起办差,让她深度参与,不仅是为增进了解。若此事与三哥无关,那是最好。若与三哥有关,那么他在公主心里就判了斩立决。像她这样的女孩,绝不会选一个陷害手足的伪君子为夫。现在,我的情敌,就只有四哥了。”
“逸之,你要跟她过一辈子的。”袁太妃握住他搭在桌面的手,攥得紧紧的,眼底泛起泪光,慈爱和关心溢于言表,“娘希望,你是真的喜欢她,而不是仅仅算计着她的身份和嫁妆。你在外面、在朝堂上可以算计,但家是休息、吃饭、睡觉的地方。”
楚翊垂眸缄默,随之缓缓抬眼,目光灼灼地望着她:“我是真的喜欢她。”
“哈,我就知道!”陈太妃猛地站起,打苍蝇般在儿子头上扇了一掌,“果然,你一早就惦记上了自己的皇嫂。”
“是这两天才惦记上的!”楚翊捂住头,红着耳朵委屈争辩。
“我才不信。”陈太妃嘴角一挑,“你遇到喜欢的女孩,我很欣慰。作为母亲,我支持你。不过,在道德上,我还是要谴责你。”
袁太妃忍俊不禁。
“公主聪明机灵,但也天真单纯。”楚翊回想起小五,笑意忽从心底直冲嘴角,收也收不住,只好用手指按着,以免咧到耳根,“她心思细腻,可舞枪弄棒时也不含糊,我还从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女孩,简直是天下最可爱的。将来,你们一定也会很喜欢这个儿媳妇的。”
两位太妃同时挑眉,撇了撇嘴角,继而相视一笑。
第55章 神秘礼物
楚翊兀自想了“公主”一会儿,才正色道:“说回庆王世子的事吧。我想请二位母妃,从女人的角度想一想。一个女人,说自己是暗娼,然后自尽了。如何证明她并非娼妓,而是良家?只有这样,才能救我侄子,保住庆王的仕途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