替嫁之将(267)
“敌军地下粮仓被烧,军粮全靠后方运送,几条粮道压力倍增。探骑、游骑会全力守护粮道,暂时无暇顾及我军动向。我们派两万兵马,驻扎在龙吟川中游以北的这片区域,这也是他们回防沙雅的必经之路。”
叶星辞挪动一枚红旗,摆在那里。
“敌军会认为,一切都按他们预期的发展,未来将在河湾决战。而他们探查的重心,会放在西边,认为那里有我军另一半兵马。
事实上,这两万人不是用来作战,而是逼他们改道。当沙雅被袭的消息传来,楚献忠命大军迅速回防,敌军只好绕过我军这两万人,改走这里。”
叶星辞神色毅然,点向沙盘上一片连绵的土丘,“此地方圆几十里地势起伏不定,不利哨骑观察,最适伏击。我军真正的主力,便提前部署在此,备足粮草以逸待劳,与敌军决一死战。
先以重骑突击,轻骑与步军随后。而先前那两万兵马,从后包抄,围堵溃兵,力求一战全歼。唯有兵行险着,方可险中求胜!这里,便是喀留大军葬身之处!”
叶星辞干脆利落地收尾,为楚献忠的命运敲响丧钟。他扫一眼沙盘,耳畔隐掠千军万马的奔腾,激昂如雷。
他略一抱拳,退回楚翊身侧,长身玉立。那尖刀般锐利的胆魄和美貌,直刺人心,以至于半晌无人言语。
他表面淡然,心里“啦啦啦”地活蹦乱跳,为自己喝彩。甭管是否被采纳,引得一众将领沉思,便是一种成功。
楚翊侧目端详老婆,眼中闪过震撼和赞叹。他环顾一周,掷地有声:“本王认为,此计可行。”
他看向沉默的杨老将军,“比起当面锣对面鼓地交锋,这样半路伏击,能最大限度减少伤亡。此役是平叛,不是略地,目的是让楚献忠彻底臣服,再无还手之力。朝廷无意,也没有精力,去扶持一个新王。喀留民俗与中原不同,民众只认他这一支血脉。攻城拔寨要一点点吞,稳扎稳打,而平叛可用奇兵。”
杨老将军缓缓点头:“一切的前提是,那些佯装攻城的精锐,能神不知鬼不觉翻越雪山,成功诱敌。”
叶星辞一昂头,眸中的自信炽烈如火:“拼尽全力,一定能行,我也会加入敢死之列!”
这一年半的坎坷,如一块磨刀石,将他打磨得锐气逼人。先前,只是收在鞘中。
楚翊大惊,立即将这柄刚出鞘的利剑压回去,低声斥责:“胡闹!”
叶星辞不好公然反驳,不忿地皱皱鼻子,黯然退居男人身后。罗雨侧目挑眉,朝他比大拇指,认可他的勇气。
“诸位各抒己见。”楚翊压下骤生的焦躁,故作镇定,“争取今日敲定战术,而后开始部署,这对各部兵马的配合是个艰巨的考验。已入深秋,时不我待。”
作为统帅的杨老将军沉思许久,首肯了叶星辞的策略。
众将共同研讨至深夜,将作战计划逐一拆解细化,加以完善。
结束军议前,楚翊询问众人,是否还有疑虑。
这时,他那叫人心神不宁的传令兵又站了出来,神态倔强。
一开口,就能把人气个跟头:“外出探查时,我违抗军令,硬闯敌营救人。昨夜我请罚,王爷说今日再议。敢问王爷是否想好,怎么惩治我?”
我想在床上治死你,楚翊一瞬不瞬地盯着少年。在惹人生气上,小五天赋异禀。
“你有斩将之功,功过相抵。”楚翊脸色阴沉。
“相抵,那就等于没功劳了。”小五不卑不亢,“卑职想要功劳,请王爷责罚。”
众人不动声色,想看看年轻的摄政王是否会偏袒亲信。
楚翊为难得想以头撞桌,想不通这小子为何刁难自己:“念在你献策有功,就禁闭三日,期间正常吃饭。”
“再加二十军棍吧。”少年目光毅然,轻飘飘地提议。
楚翊心底一阵剧烈的酸痛。
小五并非故意捣乱,而是想让大家知道,王爷不偏袒亲信,如此才能驭下。大战在即,他在帮自己进一步立威。
楚翊敛起泛红的眸光,不作声。
“王爷默许了。”小五立即出门,招呼两个卫兵取来刑杖,便在当院开打了。
众将都出来观刑,不时瞟一眼肃然而立的王爷。他眉眼半垂,表情淡漠,只是两腮绷紧发抖,像含着一团跳动的血肉。
少年一声不吭,咬牙硬挨二十军棍。脊背渗出的血浸湿衣物,随着击打,泛起泥泞的响声。
楚翊像挨了二百棍,几乎站不稳。那是他心尖上的人啊,那是他一寸寸吻过的肌肤啊!
众人散去,少年以跪姿慢慢直立,“哎呦哎呦”地靠近,朝楚翊露出一个腥红顽皮的微笑,嘴唇都咬破了。
楚翊吸了吸鼻子,心碎地背过脸,不搭理他。
“外甥媳妇,我对你五体投地,你在我这加辈了。”陈为连忙上前搀扶,“今后,你叫我舅,我叫你爷。”
叶星辞哈哈大笑,挺起腰背,风火轮似的使劲抡胳膊,豪迈道:“一点皮外伤,两天就好了。”
“唉,怎么突然冒傻气!”陈为责怪,“你想气逸之,对不对?因为他不让你加入佯攻敢死队。”
“我违抗军令,该打。”叶星辞解释,“不然,以后九爷怎么管别人?人家会说,你自己的传令兵抗命,都没受罚,凭什么罚我?”
“别贫嘴了,赶快回去上药!”楚翊含泪低吼,声音颤得像碎掉又重新拼起。
叶星辞嘟囔着“知道了”,忽见孙总旗徘徊于内仪门,频频向他张望。
他快步而行,忍痛招呼:“孙将军,找我有事?”
“想问你伤得重不重。”孙总旗笑道,“我挺佩服你的。
“你觉得,我是不是好苗子,算不算将才?”叶星辞饱含期待。
“不算。”
少年神色一暗。
“你是个罕见的帅才。”孙总旗话锋陡然一转,手掌沉沉按在他肩头,目光炯然,“我十八岁时,不及你之万一,你那掌控全局的能力太珍贵了。”
叶星辞顿然开怀,嘴角绽出灿烂的笑。
第257章 从人名,到名人
“不过,你年少轻狂,尚需磨练。”孙总旗语重心长,“年少时,我觉得自己所向披靡。三十来岁,又突然觉得根本不会带兵,什么都要学。年轻是光,对镜自顾,光芒万丈。当光淡去,方能看清自己的破绽。若你能早看清,就能少走弯路。”
叶星辞深以为然,啄米般点头,反省道:“我易急躁,沉不住气。有点自以为是,临阵经验也大大的不足,我还……特别馋。”
孙总旗仰头大笑。
“这些都没什么。”他笑意一收,神色严峻,“你的致命弱点是……心太软了。”
叶星辞一怔,像被击中了灵魂。
“确切地说,是对自己心狠,对别人心软。我能力平庸,但看人一向很准。”孙总旗深深望着他,“你心思清澈,能抵御万般诱惑,唯独抵不住情义的冲击。你有血性,能抗住强者的一万次攻伐,愈战愈勇,却抗不住弱者的一次祈求。若你的对手看透这些,你就被捏住七寸了。”
叶星辞一时无言。
谁能看透自己?只有娘,夫君,四哥,太子。或许,夏小满那双大眼睛也能看透自己。
“我看见,你杀人之后因痛心而大哭,令我感触颇深。”孙总旗道。
叶星辞苦笑一下。
“反过来想,你的破绽,也会带来收获。你因心软和冲动救回的女子,给了我们重要的情报。广结善缘,必有福报。”
孙总旗又叮嘱,回去冷敷伤处。他转身离去,又若有所思地回头:“山河一统的愿景,就担在你这样的年轻俊杰肩上。”
叶星辞不敢去想这些,天下归一,就意味着有一国灭亡。
他看向不远处的楚翊,对方焦急而关切地踱步。见他跟孙总旗聊完了,便立即跑过来:“还发什么呆,回去涂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