替嫁之将(355)
他感觉到,那些聚在身上的目光中,多了些赞许。
借着一丝酒劲,他猛一挥手,像剖开了胸膛。激昂的肺腑之言,从口中倾泻而出:
“将受命之日,则忘其家。我呢,更是忘其国。齐帝重驭世之术,而轻经世之道,必不久矣。与其说,我为大昌而战。不如说,大昌承载了我的理想。
飘风不终朝,骤雨不终日。万物遵其道,而太平盛世,便是大道!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,又闻,善战者无赫赫之功。若能为万世开太平,我愿一世做无名之将!”
他喊哑了嗓子,热血直冲双目,噙在眼眶。他连连眨眼,一忍再忍,才没“哇”地哭出来。那就太丢人了。
铿锵的话语,如洪钟般回荡,震荡着在场每一颗心。最年轻的喉咙,却吼出了最豪迈的宣言。
叶星辞哽咽着,轻飘飘地立在那,感觉肩上一沉。一松。又是一沉。
每个人,都沉默着走近,拍了拍他的肩。在与他目光相接时,轻轻点头。
待他从热血上头的晕眩中回神,周围已经空了。一个温厚的怀抱,从身后裹住他,在耳边轻语:“现在,算不算有名有分?抽空,你再与我成一回亲吧。不穿嫁衣,披铠甲。”
心口像挨了一记重锤,一下被砸穿了。
叶星辞猛然转身,按住爱人的后脑,压向自己。他急切地撕咬对方的唇,双手撕扯碍事的衣物,泪水和欲望一涌而出。
二人纠缠着,来到昏暗的后堂。
窗外滚过春雷,春雨沥沥,由疏到密。
叶星辞坐在爱人怀中,仰起汗湿的修长脖颈,仿若雨中生长的奇花。同时,也感受着另一个人,在自己的深处生长。
“逸之哥哥,抱着我。”他与爱人抵死相拥,粘在一起,像两块烧红的铁,“再紧一点,就当我马上要消失了……”
甜蜜的窒息中,怀抱收得更紧,犹如惊涛拥着天上的繁星。
当欺骗与背叛、痛苦和血泪燃尽,微烫的胸膛只余赤诚,和激荡灵魂的爱意。
“逸之哥哥,我好想你,想死你了……”叶星辞喃喃道。
“直到现在,我仍觉得,被你踹进水里,是我一生最幸运的事。”楚翊将脸贴在他的胸口。那藏着两缕青丝的锦囊,被汗水浸湿,红得像火,“那块大石头,从一万年前就在那等我。等我出生,去躺在上面,然后遇见你。”
叶星辞笑了笑,柔柔注视着男人,抚着那汗湿的鬓角,又捏了捏那爱红的耳朵,“之前你说,我是鸟,你是我的一根羽毛。不,不对。你是我翼下的风,是苍穹本身。”
说完,他合起双眼,浑身战栗,仰头长舒一口气,仿佛正在飞。
“抱着我,逸之哥哥。抱着我,别松手……”
雨丝连绵,一夜未停。
天蒙蒙亮时,叶星辞胡乱裹着衣服,仰躺在地。他挪动精疲力尽的手指,解下颈间的锦囊,用红绳将二人的手腕绑在一起。
像峡谷墓洞里那对夫妻,生死相依。
“这么美的事,我做梦都没梦见过。”枕在他腹部的脑袋开口,语调低柔,“小五,我从未体会到,何为真正的孤独,直到你离开。人生好短啊,倏忽几十年。刚才,跟你抱在一起,透过你的发丝,我才窥见了永恒。”
叶星辞笑了,用两根手指勾画男人脸庞的轮廓,像旅人漫步于秀美的山川。
他想起楚翊面对四哥时的黯然,问道:“昨晚,你是不是想起你四哥了?”
腹部的脑袋点了点。
“那种哀伤历久弥新,我总觉得,庆王是昨天才死的。你们兄弟刚打了一仗,还能抱在一起哭哭笑笑,真羡慕。”
叶星辞坐起来,男人的脑袋滑到他腿上。他俯首轻吻对方的额头,低喃道:“我好心疼你,逸之哥哥。你是我这辈子,最心疼的人。”
“你也是。”
“哎,我给你出个谜题。”叶星辞在男人鼻尖点了一下,“带四舅和罗雨回家的路上,有个路人问我:世间哪一样东西,既是最大,也是最小?”
“人心。”楚翊惬意地歪了歪头,“大到能装下江山社稷,小到只塞一个人就满满当当了。”
叶星辞朗然一笑。
又缠了一会儿,他说,想去城头看日出。二人整理好衣物,清理了一地狼藉。迈出门时,罗雨正坐在廊檐下嗑瓜子,壳在面前摆成了好几个“囍”。
他说,猜出王爷王妃一时半会出不来,就托人买了几斤瓜子,消磨时间。这一宿嘴都嗑肿了,算不算因公负伤?
叶星辞脸上发烫,说饿了。
登上流岩城墙的角楼时,他抱着一个粗长如成人小臂的酱肉大卷饼。他感觉,自己在啃一条蟒蛇。
“哎,你又露馅了。”楚翊指指卷饼的尾巴,还促狭地用了“又”字。叶星辞鼓着脸咀嚼,差点笑喷了。
楚翊故意打扰他吃东西,开始讲笑话。
“话说,两个包子成亲了。送走客人之后,新郎去入洞房,发现床上躺着一个大肉丸子!新郎大惊,忙问新娘在哪?肉丸子害羞道:讨厌,脱了衣服你就不认识了?”
叶星辞差点呛到,好不容易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,编了个后续:“第二天起床,包子新郎发现一个饺子坐在身边。他问:你是谁呀?饺子说:讨厌,换件衣服你就不认识了?”
“然后,新郎出门了,新娘在家里等。”楚翊眺望天边,悠然地编下去,“到了晚上,却等来一滩肉馅!新娘问:你是谁呀?肉馅大哭:娘子,我跟人打架,被揍得散架子了!”
叶星辞大笑。
“还没完呢。”楚翊继续道,“新娘很着急,拿来一张葱油饼,把丈夫卷了起来,说:你先凑合穿,我去给你做个包子皮!城里有个叶将军,是天字第一号馋猫,可要躲着点他!”
叶星辞看一眼怀里啃了一半的卷饼,笑得前仰后合。
春风卷走清泉般的笑,将东方的天际吹得发亮。转眼,由乳白变幻成金红。日出的一刹那,万丈光芒喷薄,云霞绚丽。
他们不再嬉笑,凝望天边。
站得越高,世界便越早破晓。
许久,叶星辞才继续啃卷饼。他和楚翊逛到南边的城墙,远眺重云关。相距几十里,山势的峡口依稀可见。
“攻破重云关,才能深入江南腹地。”他手指如剑,直指目标,“我要率千军万马,回到故乡。”
第339章 阴谋家的手段
一夜之间,春花开遍,人间绚烂。
暖阳,花香,燕影……苍天将最温柔的笔触,给了最偏爱的季节。
秘密也像花儿一样,开遍天涯。
陪伴圣驾亲征的路上,夏小满曾听见侍卫在私议。公主逃婚,叶小将军代其出嫁,彻底归顺于一个被窝的敌人,还大破流岩,俘虏兄长。
这一连串的事,放在村野人家,够全村的情报枢纽——聚在树下晒太阳的老妪,念叨一个月。
公主在哪,已不重要。棘手的是,叶家出了反贼,朝野哗然。
这对君臣翁婿快刀斩乱麻,做了切割:叶霖休了妾室李氏,并革除叶星辞的宗籍,将娘儿俩从族谱勾了,并宣称叶星辞疯迷了。
叶四手刃监军一事,当事人及高级将领都被俘,难以问讯对质,暂且搁置。
尹北望对亲家表现出极大的宽仁,可一场大败总要拿个人开刀立威。流岩知府和主动撤军的奇林守将,乃贪生畏死之典型,在军前正法。
砰,人头滚地,血溅三丈。
日光刺目,夏小满眯了眯眼,听身边的帝王切齿道:“因为你的鼠肚鸡肠,他们两个彻底拧成一股绳,勒在了朕的脖子上。”
“是,奴婢糊涂。”夏小满作势呜咽起来,用松鼠的尾巴擦泪,说很后悔,当初不该那么善妒,心里全是陛下而不顾大局。
他并不后悔,但没必要解释。
尹北望始终觉得,他是因为小心眼才放走叶星辞。尹北望怨恨他,又享受被深爱的感觉。有人为了自己患得患失,多美妙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