替嫁之将(241)
他看一眼太子,说起自己上次回家,路过叶府后街,看见皓王从后门出来了。他猜,皓王可能是奔着叶家千金去的。
叶贵妃眉心微蹙,说会委婉地告知大嫂,护好小妹的闺誉。这事千万别对皇后提,她心思重,会失眠。
“那女人在皇上跟前说的话,我都知道了。”叶贵妃安慰尹北望,“太子放心,有我在,她掀不起风浪。惹急了我,一枪挑了她。”
回东宫的路上,尹北望情绪低沉。
他顶着火球似的太阳步行,惶然道:“小满,你知道吗,我现在竟有点失落。”
“嘘——”夏小满一阵战栗,叫他别说了。
“我真是大逆不道,不忠不孝。”尹北望眸光一沉,声音透出兴奋,“第一次,我离那个位置那么近,那么近,触手可及……可惜,海市蜃楼而已。”
翌日,宫里接到北昌太皇太后薨逝的讣闻。又过一月,夏至时节,传来庆王的死讯,和宁王被钦命为摄政王的消息。
以及,那一战止戈的野心和决心。
“小满,我们都误判了。”尹北望登上御花园的高阁,目视北方的一片云,眉宇间阴郁如雨夜,“那个温和仁善的男人,有一颗铁打的心。我本想,在楚家兄弟里选个最心软无能的推上去,结果……我亲手,为自己竖了一个劲敌。他是麻袋成精吗,这么能装?”
他恨恨地切齿,一拳击在朱漆雕栏,“好在,我还有一把刀扎在他心上。为什么,小叶子会喜欢这么虚伪的人?”
“宁王跟谁都装,对叶小将军倒真。”夏小满公允道,“叶小将军反之,对谁都真,只跟宁王装。”
“没想到,小叶子真会杀了庆王。”尹北望心痛又心安,“他那么天真单纯,手上也沾了血……还好顺利,一切都是值得的。”
似乎只要“值得”,便没什么不能牺牲。
“我觉得,不是叶小将军做的。”夏小满合理推测,“庆王死在客店,离顺都有三四日的路程,快马加鞭也得一天才追得上。往返加动手,少说三天。叶小将军没这么多独处的时间,更像是宁王派的人。”
尹北望思索许久,点了点头,迎风叹息:“好狠的心啊。”
夏小满放出怀里的松鼠,看它沿栏杆攀爬。他闪着琉璃珠似的大眼睛,认真提议:“这么好的天,你去邀叶姑娘游园吧,记着带一盒点心。”
尹北望弯起嘴角,好奇地审视他:“你真奇怪。我跟侍卫聊几句,你拈酸吃醋,却鼓动我去找叶姑娘。”
“因为这是正事。”夏小满平静回应。
“不。”尹北望揶揄一笑,“因为你确定,我不会喜欢任何女人。”他赏玩着眼前人的局促和泛红的面颊,又道:“我没空陪叶姑娘闲逛,陪我出宫,去见一个人。”
“谁?”
“喀留王的亲信。”
夏小满惊了一下,问他和楚献忠何时搭上线的。
“最近。”尹北望淡淡道,“这人以昌人的身份在兆安经商,同时刺探情报。既然楚九亮出铁腕,我就叫他后方不稳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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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四哥——”
叶星辞从吃席美梦中蓦然惊醒,还以为自己的四哥来做客了。原来,是枕边人陷入梦魇。
他用刚刚还握着筷子的手,为惊坐喘息的楚翊擦拭冷汗,又轻轻拥住对方,心揉碎了似的疼。手刃至亲的痛,是永不结痂的伤,余痛会像涟漪般绵延一生。
“没事,你睡吧。快上朝了,我不睡了。”
楚翊换下汗透的衣裳,坐在一片昏暗中默然饮茶。窗纸蒙蒙亮,天色将明。叶星辞也睡不着了,陪他一起坐着。小两口聊了会天,又去书房看书。
叶星辞醉心于各类兵书,楚翊则在看笑话杂谈,似乎想缓解心情。
可他连笑话也读不进去,抬眼注视挚友的墨宝,喃喃自语:“九叔做错了吗?如果是你,一定不会这样。可是,我真的没办法了……”
叶星辞也看向“藏器待时”这四字横幅,接过话头:“你九婶我啊,觉得你九叔做得对,我永远支持他。”
楚翊忍俊不禁,笑意重回嘴角。
临出门,罗雨说有一点不舒服。他能说出这话,代表那“一点”大如斗。楚翊叮嘱他休息,带走了司贤和郑昆作为护卫。
叶星辞也出了门,因为很想吃一家铺子的烧麦。在街边大快朵颐时,于章远闲聊道:“原来罗队长也会生病,我以为他钢筋铁骨呢。”
叶星辞嚼着油汪汪、香喷喷的烧麦,回想昨晚罗雨还在夜巡呢,怎么突然病了,“以他的性格,就算脑袋掉一半,也会扶正了陪在九爷身边。”
“可能是突发急病。”宋卓道,“你记不记得,前两年咱在东宫的时候,你非要吃鱼脍,然后染了痢疾。可惨了,都虚脱了,差点没救回来……”
于章远认可他的说法:“好汉也怕三泡稀。罗兄体格好,给他翻一倍,拉六回也趴窝了。”
“行了,吃饭呢!”叶星辞被他们说得食欲不振,只吃了三屉烧麦、两碗稀饭就撂筷了。
因为贪嘴,而未能随太子赴前线劳军、并肩作战,是他毕生的遗憾——那是离从军梦最近的一回。
不过,若没染病,他也许会留在军中,后来就不会揽下护送公主的活,也就不会遇到楚翊……让他重选一次,或许,他还是会吃下那盘鱼脍吧。
回家之后,叶星辞从李太医口中得知,罗雨拒绝了他的问诊,说躺一躺就好了。
叶星辞心生疑虑,踌躇片刻,还是来到正房西边的三间耳房,敲响其中一扇房门。无人应声。等了片刻,他试探着推门而入:“罗兄弟,你怎么样?我不请自入了哦。”
房间的主人是个利索人,整洁得仿佛无人居住。床铺上,褥单捋得没有丝毫褶皱,哪有“躺一躺”的痕迹。
“罗兄弟?”叶星辞俯身朝床下一瞄,又打开柜子,竟空空如也,没一件衣物。他的心陡然一坠,有点发慌,这才看见桌面躺着一张信笺。
展开来,稚拙的笔体跃入眼帘:我之了。
“什么叫‘我之了’?”叶星辞困惑,旋即想通:他应该是想写“我走了”,却一时想不起“走”怎么写。
罗雨不告而别,逸之哥哥该多难过啊!
叶星辞最先想到的是这一点,心里一阵揪痛。他狂奔出屋,挥舞着信笺,对候在外面的于章远等人大叫:“罗雨走了!快,我们快去找他!”
“什么,罗雨走了?!”喊声惊动了刚逛完后花园的姑娘们,她们围上来,都心急如焚,想不通缘由。宋卓没心没肺地打趣,要是自己走了,她们肯定不会这么担心。
“没错,罗雨比你可爱多了。”姑娘们齐齐瞪他。
“是不是得选一个新的卫队长?”宋卓一拍胸口,“我觉得,我能胜任。”
于章远叫他闭嘴,太子那一脚,应该踹他嘴上。
叶星辞让同伴们在城里四处找找,自己快步赶到马棚,得知罗雨没骑马出行。他心里有了数,牵出雪球儿,从后门出府,被闻讯而来的陈为叫住。
“外甥媳妇,等等本官!”
陈为也牵了一匹马,紧随其后。一个多月前,他参加院试,考中了秀才。恰好,府中的老长史官去世,便代任长史。之所以代任,是因为该官职须为进士出身。
陈为急出一脑门汗,想不通罗雨何故离去。
“陈秀才,你再仔细想想。”叶星辞抚了抚马鬃,飞身上鞍。四舅与他并辔而行,蹙眉沉思,猛然抽了口气,伸出四根指头。
叶星辞点头叹息:“是啊。他执行了那个令九爷心碎的命令,不知如何自处。我想,他早就想走了。”
“你成天手不释卷、苦读兵书,现在来活儿了。”陈为一拱手,既真心讨教,又有点刁难的意思,“追踪罗雨的重任,就交给你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