替嫁之将(9)
这一场大败,使得齐国被逼退一大步,只能苦守重云。像被砍断了一只手,而敌人却探出了一只手,就搁在你屁股旁边,叫你坐卧不宁。
叶星辞最遗憾的,就是贪嘴吃鱼脍染上痢疾,没能和太子同赴前线。他甚至常常幻想推演,若自己不那么嘴馋,手持长枪跟随太子作战,局势会不会有所不同……贪吃害人啊。
近了,流岩城已经很近了。
闸楼前招展的旌旗,和长戈仪刀反射的光芒清晰夺目,鼓乐声声入耳。六丈宽的护城河波光潋滟,吊桥已落,桥上铺了红毡,直通闸楼门洞。
醒目妍丽的红,让叶星辞心里咯噔一下。
“我真的在替公主出嫁。”他恍惚了一瞬,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来清醒,问子苓:“迎亲的是谁?”
“听说是昌帝一母同胞的弟弟,瑞亲王。”
云苓飞快朝外望一眼,随意道:“他们用的仪仗,似乎是贵妃规制。叶小将军,你可能会被封为贵妃呢!”
“你别吓我。”谁想当贵妃啊!这话让叶星辞脑袋发胀,只盼于章远尽快找回公主,不然……难道自己就这么进宫?他不敢继续往下想。
说话间,送亲车队已接近吊桥,仪仗汇入接亲的仪仗,分列两旁。送亲、迎亲双方互相见礼寒暄,迎亲的递上迎书。
片刻,马蹄声渐近,停在公主銮驾前,随即响起一道清冷如冰泉的男声:“大昌法天神纲德宣皇帝之九弟,宁王楚翊,恭候公主多时了。”
德宣是年号,法天神纲,则是昌帝的尊号。神纲……神缸,叶星辞眼前闪过画像里那大缸般厚重的身影,蓦地抿紧嘴唇,吞回笑意。
不过,接亲的不是瑞王吗?
子苓她们也有些讶异,帮叶星辞整理一下服饰和面纱,打开车门下车去,和宋卓等人一齐跪于车驾两边:“奴婢叩见王爷。”
“免礼。”男人下马,迈着闲适的步子踱到车前,拱手道:“瑞王身体微恙,不宜远行,所以由在下代为迎亲。公主这一路辛苦了,城中府衙已修缮一新,备下素宴。”
“有劳王爷。”叶星辞微微颔首,算是见礼,同时略微打量对方。
宁王楚翊身穿绛红的五爪团龙袍,腰佩玉带,看上去不过弱冠之年。束发金冠上嵌有两颗莹润的北珠,那是一种产自北方的淡水珍珠。身前的一条龙是行龙而非正龙,这表明他不是亲王,而是郡王。
他身材颀长,北方漫长的冬天,令他的肤色有点苍白,于是更显得眉目清贵,如芝兰玉树。不过,棱角分明的轮廓,和含笑的深邃眼眸,抵消了俊雅所带来的阴柔。
他应该已经等了很久,微笑里透出一丝疲惫,像一只正在晒太阳的猫。
楚翊的眼神先在四名宫女脸上扫了一圈,才悠悠转回叶星辞身上。目光相碰,叶星辞心头倏地一颤:我好像见过这人!不但见过,还发生了亲密接触!
他紧了紧挂在耳上的面纱,柔声道:“王爷久等了,请带我们进城吧。”
子苓四人重回车内,伴着皇家御乐,车队徐徐经过吊桥,穿过闸楼和瓮城,最后才从南门进入流岩城。
第11章 可怜落汤鸡
叶星辞撩起窗帘一角,向外观望,发现城墙和瓮城都加固过,而且修筑了新的箭楼。他不禁愤恨地想:想重夺此地,更加难了。
楚翊骑一匹高大的黑马跟在车旁,见叶星辞好奇窥望的样子,笑道:“公主不妨支起窗子,拢起窗帘,大大方方地观览,不必拘礼。开元百年以来,我大昌的民风一直较南地开放,对女子的约束也少些。”
“贵国霸占此城还不到一年,却说什么百年以来。这点时日,还不至于对民风产生影响吧。”叶星辞心里有恨,话里不禁带刺,口吻不冷不热。
楚翊尴尬地默了一下,侃侃道:“千年田地八百主,田是主人人是客。百年前天下大乱,群雄逐鹿,此地数次易主。直到几十年前,还被一个姓孙的军阀占据,后被叶家军剿灭。难道,这也是霸占吗?”
叶星辞被噎住了,他当然不会将曾祖的赫赫功绩说成“霸占”。他也读过史,不慌不忙地反驳:“自然不是‘霸占’,而是‘解救’。那孙贼鱼肉百姓,苛捐重赋,勒征强募。归入大齐后,百姓的负担顿减六成。”
楚翊却借力打力,低笑道:“这么说来,我皇兄念在流岩百姓被战火所累,免了两年赋税,也是解救喽?”
油腔滑调,小心老子一枪挑了你!叶星辞一时语塞,猛然顶开车窗,整个脑袋探了出来,仰头斜睨马上的男人。精致英气的眉宇间,眸光锐利生寒,绝非深宫金枝玉叶应有的温婉。
楚翊被他的眼神惊了一下,愕然过后微微一笑,目露赞许。叶星辞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,温柔地弯了弯眼睛,缩回车里。
他忘了头上繁复的发饰,“哐当”被窗框卡了一下,一支金簪应声滑落。紧随楚翊身后的黑衣男子从马上凌空跃起,居然赶在簪子落地前接在手中,又顺势一个空翻来消力。
好功夫!叶星辞暗赞。
那年轻人有着一张书生似的面孔,白皙而冷漠,嘴角绷得很紧,没有一丝表情。腰间的双刀和指节处的拳茧,与文气的外表格格不入。他将金簪交到楚翊手里,又沉默着飞身上马。
“他叫罗雨,是我府里的护卫,见了生人不太爱说话。”楚翊介绍道,同时伸长手臂,将金簪递给叶星辞。二人手指交碰,他那春山般秀逸的眉峰微微一挑,有些诧异。
糟了,他感觉到了我指腹的茧子!叶星辞嗖地缩回手,像刚刚得手的贼。一个人的人生故事,都刻在双手。农民的手粗黑,公主的手柔嫩,自己的手则分布着几块操持枪剑而生的薄茧。
但愿对方不会起疑。不过,那男人的手上居然也有茧。
叶星辞让子苓帮自己簪好金簪,悄声问:“你不记得他了吗?谁能想到,他居然是个王爷!”
子苓困惑地微微摇头:“你指宁王?我先前没见过呀。”
“就是那个落汤鸡!”叶星辞将声音压得更低,“大概六七年前,北昌使臣来谈互市,随行官员都住在风和园。那时,玉川公主正在园中避暑,太子爷让我陪她玩几天……”
那年,叶星辞才十岁,却被折腾得快进棺材了。
公主是个上房揭瓦的巾帼“豪杰”——在她的奴仆眼中。其实,那是任性的委婉说法。她动不动就骑着园中的梅花鹿与宫女太监模拟马战,把鹿都累中暑了。
那天烈日炎炎,她百无聊赖地坐在树下纳凉,单手托腮,漆黑的眼珠滴溜溜乱转,旋即坏笑着瞥向在一旁吃冰的叶星辞:“白日莫空过,青春不再来。叶小五,你想不想体验一种,截然不同、妙趣横生、多姿多彩的生活?本宫赏给你。”
“啊?”
“还不谢恩。”
“谢公主恩赏。”叶星辞忙嚼碎冰块,施礼谢恩。
公主嘻嘻一笑,招了招手:“子苓,你把胭脂水粉拿来,再找件自己的衣服,给他扮上!”迎上叶星辞惊骇的目光,她顽劣地挤挤眼:“我赏你做一天宫女,赐名小五。怎么样,没试过吧?”
“不,不要——我不当女的——”叶星辞拔腿就跑,听公主在身后娇叱:“你敢跑?我哥哥让你陪我玩,太子的谕令你敢不遵?”
他瘪着嘴,诺诺地磨蹭回来,任由公主把自己拽进屋里,更衣打扮。四个贴身侍婢七手八脚地帮他梳妆,嬉笑不停:“把这个给他戴上……还有这个,哈哈……”
“姑奶奶们,放过小的吧,被我父亲知道了,非打死我不可。”他使劲摇头,想把头上的纱制宫花晃下来。
“不许动!”她们使劲按住他,给他涂胭脂。女孩先长个子,这些和他年纪相仿的姑娘全都比他高大。不过一刻,年仅十岁的叶家小少爷被打扮成了水灵灵的小丫头,身着与其他宫女一样的青色纱裙,纤美可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