替嫁之将(295)
面对比自己还年长五岁的侄媳妇,楚翊会心一笑:“霜儿,辛苦你了。首战告捷,全赖你指挥得当。”
叶星辞垂眸,目光黯淡,五味杂陈——吃亏的是他的父兄。
四周添了数盏烛火,亮如白昼。
迎着一面巨大而精细的地图,吴霜以手指在重云与流岩之间圈出几点:“自战端开启,在这几处交手几次,互有胜负。”
她又点了点星散的村落,肃穆道:“齐军还攻占过流岩附近的村庄,试图修筑堡垒,被我军打退了。目前,都在找合适的时机一决高下。”
她又补充:“齐军粮草十分充足,叶霖治下的三个州,都在往重云关调粮。山高皇帝远,叶家又是独霸一方的军阀,齐帝不想打,可拦不住。”
楚翊疲惫地斜倚在圈椅,眸淡如水,叹道:“人家叶氏本就雄踞一方,祖上恢廓大度,为江南黎民着想,才归顺于尹氏,使得江南政权归一。”
叶星辞默然坐在一旁,听他们讨论自己的家史。三个同伴站在他身后,不时交换眼色。
宋卓嘀咕:“我感觉,我们的处境好尴尬。”
于章远将食指竖在嘴边:“嘘,你尴尬个屁,别给叶小将军添堵。”
“是啊,他是最尴尬的。”宋卓又嘀咕,“他和九爷可是两口子啊。”
议论中,吴霜提到:“九婶的亲哥,齐国太子在重云关。”
楚翊讶异挑眉,一下坐直了,脸上浮起意味深长的笑:“我听闻,他们父子俩最近不大和睦。齐帝被道士灌迷魂汤了吧,这不是放龙入海吗?看着吧,齐国的内政要乱。”
楚翊看事很透彻,叶星辞也有类似的预感,轻轻叹了口气。
第283章 小五,你留下
烛火一齐忽闪,不是他吹的,窗外起风了。
须臾,又落雨。雨咚咚地打在屋檐,像凌乱的心跳。
“我立志,要一战止戈,可现在不是时候。”楚翊起身踱到地图前,双眸一闪,平静地下了决断,“既然不想打,那就不可陷入消耗战,徒损国力。尽快打出一定优势,然后讲和。”
“都占据上风了,何不乘胜追击,攻破重云关?”吴霜直言。
“那需要倾举国之力,江南可不像喀留一击即溃。”楚翊十分审慎,“即使真的攻破重云关,深入江南腹地,齐军一路坚壁清野,我们会被繁重的补给拖死。改税法的新政才铺开一半,一旦经年累月地打下去,恐半途而废。还是那句话:不到时候。”
吴霜还想说什么,她父亲吴大将军摆了摆手:“王爷的钧令,等同于圣旨,一切听凭王爷的决定。”接着,发出一阵沉闷的咳嗽,胸口像在打雷。
“九叔,你认为该怎么打?”吴霜道。
楚翊问,有无齐军所用的地图。吴霜点头出门,片刻回来,递给楚翊一卷绢制地图,说是斥候昨日从敌军身上摸来的。
叶星辞的目光随之移动,见上面沾着血迹。
楚翊展开地图,深眸微眯。叶星辞擎着身边的一盏烛火,很自然地凑近,为男人添一抹光,以免伤眼。
楚翊抬眸一笑,尽是藏不住的柔情。
吴霜挑了挑眉,表情有点复杂,就像不经意间听说了熟人的私密之事。想左耳进右耳出,却做不到。她抿着嘴唇,偷眼观察二人,表情愈发微妙。
室内一片沉寂,只听得雨打瓦片,都等着代行皇权的摄政王悟出制胜之道。
忽然,宋卓那直来直去的大嗓门打破静谧,敲锣似的一鸣惊人:“九爷,既然都是追求和谈,那为何不接受齐军提出的条件,归还流岩?这本就是齐国的地盘啊。让出来,就不用再打仗死人了嘛。”
左右的于章远和司贤五官扭曲,一起用手肘怼他,像要把他挤扁。
“瞎说什么!”罗雨皱眉,“把这话吞回去,否则我把你晚饭打出来。”
叶星辞扭头,凌厉地斜了宋卓一眼。这小子的嘴,像比别人缺一片唇似的。他仍记得,扮公主“出嫁”路过重云关时,四哥问起自己,宋卓回道:叶小将军窜稀了。
可他心底,最深深处,泛起一丝涟漪。
他认同宋卓的话。
但是,他不会撒泼打滚劝楚翊做出与立场相悖的绥靖之举,那会动摇摄政王的地位,引来口诛笔伐。
楚翊的目光,从地图移到宋卓脸上。他没生气,甚至连呼吸都没变急,面如平湖。
“问得好。”
那清贵如芝兰的脸庞浮起笑意。
“你去街上走一走,问问百姓,是齐国派来的父母官好,还是昌国派来的父母官好。前任知府,为了招待上司,做一道爆炒驴唇,把全城的驴上唇都割走一块。当你路过那些成年的驴,会发现它们全都呲牙朝你笑。”
叶星辞哭笑不得。
“还是为了给上司接风,急修楼阁,缺梁木,就把百姓的房子拆了,还要百姓平摊花费。”楚翊从容不迫,“若百姓呼吁齐国的官吏回来,我二话不说,立马走人。”
宋卓哑口无言。
楚翊冷冷剜了他一眼,指着大门道:“你们几个出去。”
于章远迅速拉着两个同伴跑了。叶星辞一下孤零零的,他看一眼楚翊,也起身离开。
“小五。”男人语调一柔,“你留下。”
叶星辞脚步一顿,说了句想透透气,径自出门。门没再开,楚翊没跟出来。他感到淡淡的失落,叫同伴们先去休息,独立檐下看雨。
那肴馔和华阁,都是为父亲所建。前年“出嫁”时,他曾登上后花园的高阁,在观景台看见一首宴饮题诗。
诗序中写道:“正原十二年九月,光禄大夫,左柱国,太傅,定国公回都述职,特建此楼,以洗风尘。”
父亲不是穷奢极欲的人,家教森严,却从不拒绝下属的招待。他曾说,这叫和光同尘。
大齐由上至下,都围着这四字转。大家结成一张网,天大的事砸下来,也能一起兜住。
军议结束后,叶星辞才回花厅,和楚翊一起吃夜宵。罗雨坐在一旁,仔细地擦刀。
叶星辞犹豫一下,还是将自己看出的猫腻告知楚翊。旗子上的马蹄印,不同的针法,以及那模棱两可的猜测:“有可能,是偶然事件。也有可能,是有人故意挑事。”
楚翊往嘴里送馄饨的手一顿:“你去交涉的当天,怎么不把这些告诉吴霜?”语气却没有责怪的意味。
“叶四公子说,会先查一查。”叶星辞拨弄着热气腾腾的汤底,“我想的是,齐军内部消化此事,大事化小小事化了。”
楚翊听出其中的歉疚,拍了拍他搁在碗旁的左手,“都过去了。”
“过去了?”
“那三十兵勇捐躯后,昌军侵袭村民一事就坐实了,结案了,再难查出结果。战事因村民而起,但时至今日,已与他们无关了。就算那些枉死者又活过来,这仗还是会打下去。具体如何,小五,你心里有数就好。”
楚翊淡然吹着一个馄饨,继续道:“我们约定,若齐军师出无名,你要与我站在一起。但实际发生时,我才发现,这太难为你了。”
叶星辞“嗯”了一声。
“你什么都不用管,也不必建言献策,陪在我身边就好。”
“我只跟着你,保护你,还做你的传令兵。”叶星辞顿然轻松了点,食欲也好了,“谢谢你,腥风血雨将至,还尽力为我一个人的一点心情着想。”
“一家人嘛。”楚翊将碗里的馄饨分给老婆,“多吃,你不怪我对你兄弟发脾气就好。”
叶星辞笑着摇摇头,埋头大口地吃,只听罗雨在一旁嘟囔:“到底是哪个孙子滥杀无辜,还搞嫁祸。他娘的,心眼比腚眼还脏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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尹北望一袭白衣,沐于阳光,周身却阴翳笼罩。
夏小满透过营房半开的木栅门,瞄去一眼,又低头忙于针线。
自抵达重云关,为显平易近人,太子常止宿军营。夏小满把他和太子的“家”拾掇得舒适极了,一切都干干净净,用熏香和那些臭烘烘的男人们隔开。还特意从城里找了厨子,专给太子烧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