替嫁之将(200)
楚翊温柔地笑着,在摇晃中慢条斯理地吃饭,认真聆听。
“领烧鹅的队伍,排了那么老长,那么那么长——”叶星辞拼命伸长手臂,好像想把胳膊送到二里地之外,“能从咱们屋,排到王府门口的石狮子,还得拐个弯儿!”
楚翊注视着活泼的美人,柔声道:“是么,后来呢?”
“不知道。”
结束绘声绘色的演绎,叶星辞指向桌面的烧鹅:“这是阿远的鹅子。我的鹅子,送给那位守寡的小娘子了。对了,我还帮她涨了工钱。倒不是我偏向她,而是她干的活和别人一样多……”
听完,楚翊放下筷子,垂眸一笑:“你让我想起了恒辰太子,这很像他会做的事。”
“通过你,我结识了他。”叶星辞撕下一个油汪汪的鹅翅,补充方才消耗的体力,“他在你心里种下一颗种子,发芽开花,香味也飘到了我心里。”
楚翊用力眨了眨眼,来缓解突发的酸胀,轻轻说:“快吃吧。”
“你有没有遇到好玩的事,给我讲讲。”
“没什么。和昨天一样,批阅奏折,与政事堂几位大臣合议事项。”楚翊脸上浮起疲惫,“你就是我生活中最好玩的事了。”
叶星辞嗦着骨头问:“那你忙公事时,会不会突然想起我?”
“嗯。”
“然后呢,你会怎么做?”
“会笑一下,然后接着忙。”
叶星辞心口一烫,想说些情话来回应,又觉得不必多言。
他的口齿忽然不那么伶俐了,默默啃了小半只烧鹅,舔舔手指,才再度开口:“对了,还有关于那块烧焦腰牌的事。上面不是刻着茜草吗?我猜,也许是什么布庄、绒线铺子用来记账的凭证,已经安排大家暗中走访了。”
楚翊脸色一冷,抿着嘴唇点点头,没说别的。
叶星辞感觉,在某些时刻,楚翊期盼调查始终没结果。因为,他害怕查到庆王头上,他无法面对一个想杀他的四哥。他们要共处一室,商讨国事。清明要并肩祭祖,叩拜共同的先人。
楚翊是坚毅果敢之人,但面对他看重的人时,会流露出脆弱。就像当初,他发现自己的男儿身,比起疯狂宣泄愤怒,更多的是逃避。
这绝非软弱,而是太重情义。
叶星辞想亲男人一下,抿了抿满嘴的鹅油,又作罢,转而举起鹅头咬了一口。
两天后,清晨。
两口柳木箱,装着管家王喜凑出来的五千两现银,搁在棺材铺的堂屋。王公公说,王爷的可流通家底都在这了。但凡再多要一百两,他就得去典当一些珍宝了。
说着,他老泪纵横,不过声音仍像少年般悦耳:“府里穷啊,是老奴没当好这个家。迎娶王妃前,是王爷最富裕的一段时日。一场亲事操办下来,简直是一泻千金,呜呜……这个词儿是我造的……呜呜……”
叶星辞在门前负手而立左右张望,等待送木料的车马,同时忍俊不禁道:“王公公,都快半年了,还心疼呢?”
“这不怪你,主要怪我。”陈为笑吟吟地踱步,不时朝门外一瞥,“我们陈家是穷苦的庄户人家,啥忙也帮不上。不像人家庆王的舅舅,名门望族,又高居户部尚书。”
“舅老爷,快别这么说。”王喜摆摆手,“这掌柜的怎么还不来,睡过了吧。上岁数的,觉都少,他倒挺能睡……”
第194章 上了个大当!
天阴着。
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,从凌晨下到现在。约定的交货时间已过,叶星辞猜,是因为城外驿道泥泞,车马难行。
又等了片刻,老掌柜撑伞小跑而来,身边是那青年木料商人和几个力工模样的精壮汉子。老掌柜收了伞,开口道:“我去城门迎他们嘞!路不好走,车轮陷在泥里,耽误了。已经验过货了,马上就到。”
叶星辞道句“辛苦”,和老掌柜一起,与对方签了钱货两清的契约。青年商人大略清点了两箱现银,由几个汉子挑着走了。出门前,还拱手祝他们财运亨通。
“这笔大生意,算是王妃为王爷揽的。”老掌柜微微一笑,眼中闪过异彩,抖了抖雨水打湿的衣摆,“王妃真是贤内助。”
叶星辞脸一热,有点得意,有点害羞。
老掌柜说换件衣服,便去了后院。叶星辞坐在堂屋和陈为、王喜闲絮,过了足足半个时辰,嗑光了一盘瓜子,也不见运送木料的车马。
老掌柜亦不见踪影。
“怎么还没到,不是说马上就来?”陈为呸一声,吹掉粘在嘴唇的瓜子皮。
叶星辞喊了几声“掌柜的”,不见回应。他头皮倏地一麻,难道……他跑到后院,查看一圈,确定老掌柜不在。他的心陡然一沉,直直坠到胃里,引起一阵恶心。
坏了。
坏了,坏了。
等不来木料了。老掌柜和那商人合伙做局,骗了他们!五千两,整整五千两啊!楚翊刚拿到手的一年俸禄!此刻早已被贼人转移藏匿,伴着叮了当啷的动听声响,离他们越来越远。
这才是一泻千金。
叶星辞不敢想象,楚翊知道被骗后的表情,也来不及去想。他一阵心慌,喉咙发紧,几乎喘不过气。狂奔到铺子的堂屋,对陈为和王喜颤声道:“我,我们可能被骗了,掌柜他——”
话音未落,门口跌进一个人,老掌柜居然去而复返!
“他娘的!老孬货,老子问你,你——”叶星辞激愤难抑,一把揪住他的衣领。正要问个究竟,却见他神色痛苦,双手捂头。指缝间一片腥红,不住漏出鲜血,滴滴答答落了一路!
他忙扶对方坐下,叫陈为回府请李太医,急切地询问出了什么事。
老掌柜使劲眨了眨眼,缓解眩晕,虚弱地开口:“今早,我一出家门,就被人一闷棍放倒。醒来之后,我琢磨着不对劲,顾不上包扎,赶紧来铺子里看看。跑得急,伤口又开始流血了。”
王喜递上手帕,叫对方捂着伤口。他脸色惨白,隐约意识到发生了什么。
叶星辞的心又是猛地一沉,几乎坠到肠子里,腹内一阵绞痛。他诧异地惊叫:“刚才你没来?!”
“刚才我来过?!”老掌柜愕然。
叶星辞死咬着嘴唇,挪开他的手,查看伤口。周围有血痂,显然是已经结痂,又因活动而裂开。这伤口出现的时间,绝对比半个时辰要久。
他后知后觉,仔细回想方才的“掌柜”的神态,的确有点怪异。尤其是那双眼睛,闪着莫名的光。原来,那是眼看他人踩上陷阱却浑然不觉的幸灾乐祸。
谁敢骗到皇叔的头上,答案呼之欲出。整个北昌,除了自己,还有一个人。
“看来,刚才的掌柜,是别人易容乔装的。”他哀痛地宣布噩耗,耳边响起哀凉的唢呐,那是五千两白银的葬礼,“我们被人做局骗了。买棺材的族长,还有卖红心柏木的商人,全都是骗子。木料根本就不存在,他们用二百两的定金,骗走了我们五千两。环环相扣,防不胜防。”
刹那间,四周陷入坟墓般的死寂。
“天呐——”王公公和老掌柜同时哀嚎,双双晕厥。头部砰然相撞,又各自弹开,瘫倒在座椅。
叶星辞吓了一跳,看见更多的血从老掌柜头上流下,慌忙去捂。老年人经不起风浪,就由自己来担责吧。
尽管不抱希望,他还是吩咐于章远等人沿街巷朝四个方向疾追。待四舅回来,就一起去承天府报官。
“小五啊,你的确旺夫。但只旺了一点,然后就被浇灭了。”叶星辞叹了口气,“柴火都被人骗走了。”
与此同时,楚翊正站在郊外农田。
他一袭青色窄袖,手持锄头,眺望在春风照拂下日益青翠的雁鸣山。身后,是华贵的天子仪仗,刀剑森然的御前侍卫和禁卫军,足足绵延二里。各部衙官吏肃然敬立,细细的雨滴在官服的缎面滚动。